第七十一话:遣梦看花
烛幽将宽大的袖口绑好,拿着弓一身叮叮当当地走到了靶位前,她左手持弓,右手轻轻地拉着弓弦适应了一下,旋即抽出了一箭,随意向前射出,然后吩咐侍从将靶子前移了十步。她现在的力气不如从前,已经射不了那么远了。
靶子挪好了,她这才正式地抽出了羽箭,张弓拉弦,闭眼瞄准,松手射出。
“此谓白矢。”儒家六艺之“射”曰:白矢,矢在侯而贯侯,过见其镞白。
然后她又抽了一箭,以“白矢”之技先出,旋即连射三箭,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她面无表情道:“此谓参连。”
接着她再抽出一支来,刚搭上弦便射出,几乎未见瞄准,那箭却仍中了二十步外的靶心:“此乃剡注。”
最后,她抽出了四支箭来,连续一一放出,瞬息之间,四箭连中:“此谓井仪。”
“射礼”之中还有一技名为“襄尺”,是同君王论射时的礼仪,并不是什么技巧,嬴政也没有拉弓,所以没有必要演示。对面的箭齐齐地扎在一处,因为力道不足,此刻已陆续掉下来几支,烛幽并不在意,她放下弓后直直地盯住了扶苏:“公子,请指教。”
扶苏讶异中半张开了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烛幽像被他挑衅了似的扭头就冲他示威,他似乎也没做什么呀?但他也得承认,论准头和技巧,他确实是不如她的,然而就实用性,他还是要大大地胜过她。他悄悄地瞄了一眼父王,发现他好像在偷笑,便立即挪开了目光,朝烛幽拱手道:“山鬼大人技惊四座,扶苏甘拜下风。”
烛幽福身回礼,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孔雀似的放下了弓,退到了嬴政身后。他看了她一眼,便拿起了弓冲扶苏说:“来吧,孤与你比试一场。先生也来。”
“是。”
自觉自己找回了一点场子的烛幽放松地在遮阳的凉棚里坐下,倚着凭几喝茶吃点心,欣赏三人比试的背影。扶苏还是个少年人,身量还未长开,没什么好看的。而嬴政和盖聂都身量高大,身形修长,但常年练剑的盖聂上臂比较发达,肩也更宽,衬得劲瘦的腰极细,然而烛幽想起今早抱住嬴政之时,他的腰身才是真正的又有力又细。果然只有嬴政才是看着哪儿哪儿都好,她舔了舔嘴角的水果汁。
射空了一只箭壶后,嬴政又兴起地要去骑射,烛幽便跟着挪了地方,换到围场吃点心。他换好了骑装过来,看她还在往嘴里塞吃的,不由得提醒:“一直在这儿吃,小心哺食吃不下。”
烛幽盯着那一套改良后的胡服勾勒出的腰身,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她把粘在他腰间的眼神撕开,放下了手中的水果,看向他的脸:“好吧。”
嬴政看着她恋恋不舍的模样叹了口气:“起来走走再吃。”
围场尘土飞扬的,若是又不能吃又不能看,她根本不想留下,于是问:“那我可以去别处散步吗?”
嬴政沉吟片刻:“去乐府等着孤吧。”
“好。”
他是好意,但烛幽想起每次来六英宫都能撞见的嬴皓就觉得头皮发麻,希望这一次不要再遇上了。结果一刻钟之后,烛幽望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身影,思索着立刻掉头回去的可能性——为什么,每次都能遇见呢?
嬴皓双眸晶亮地抱着她的腿:“母妃,皓儿好想你啊!”
烛幽面无表情地低头盯着他,两耳不闻他叽叽嘎嘎地诉说的对他母亲的想念,心底只想着这不可能是巧合。之前的几面都是因为昌平君,而现在昌平君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他怎么还能准确无误地碰见她?到底是谁在通风报信?
“母妃您怎么了?”嬴皓见他说了半天她都没有反应,不由得伸手去拉住她的手晃了晃,然后疑惑地翻开了她的掌心,“呀,母妃,您的手受伤了!”说罢急吼吼地就抓着她往乐府里面走。
烛幽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嬴皓虽然拽了她的手,却没有用多大的力,结果没有拽稳,脱手后直接跌到了地上,膝盖磕到砖石上发出的那一声闷响让人听了就觉得痛。一息之后,两眼泪汪汪的嬴皓忍着哭腔回头:“母妃……”
烛幽被他唤得神经又是一跳。饶是烛幽其实也会被这样一个软萌可爱可怜巴巴的孩子给打动,可是这是丽姬的孩子,她面对他时只有一句“我不是你的母妃”,甚至此时她也很想将这句话说出口,可是她知道一旦说出来,这位碰不得的小公子十有八九会像上次那样引得她不得不动用隔音术甚至是禁言咒,而她现在正好不能动用阴阳术,权衡之下,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嬴皓委委屈屈地抱着快要裂开似的膝盖坐在地上,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时候,烛幽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嬴皓瞬间将那包呼之欲出的眼泪憋了回去,牵住她冰凉的手站了起来,但是还想去抱她的时候她已经后退了一步。他失落于她仍将他拒之门外,结果下一秒她就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睁大了眼睛看向她平静的烟晶色双眸,便见她伸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图案,然后对他说:“这是一个术法,能让我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