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话:路险难兮
她目眦欲裂,眼底混着猩红和幽蓝,汗水和血液蒸发出的热气在极近的距离笼罩着他,他不觉得恶心,反而配合着濒死的窒息感被刺激得更加兴奋。他朝她笑,同样抖着的手腕正一分一分地将她的两手推开,他明白烛幽已是强弩之末。
“……你……很好。”他用气声吐出三个字,抬腿一踢,冰应声而碎,烛幽如同一片树叶般被他掀翻,他反手提起鲨齿,在这样极近的一臂的距离使出了横贯八方。狂烈的剑气本应将她拦腰斩断,可他却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
烛幽在这样强力的一击下几乎失去了意识,她朝着空中飞去,蓝色的身影就像是她曾经放出的那只觅踪蝶,只消片刻就会消散在黑暗里。而就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她不再能听见其它的声音,风声、她身体四处发出的哀嚎、她嘶哑的呼吸声骤然从世界里消失,只余下一声陶泥的碎裂声。她半睁着眼睛,看到一道金色的龙吟之气盘旋而出,化解了那道强横的纵横剑气。
卫庄也未能料到眼前的情形,他使出十成力的“横贯八方”竟不知如何被化解了,凭空消弭于无形。她原本挂在腰间的那根坠子骤然断裂,泥偶、玉珠四散分裂,溅落在地,她也狼狈地撞上一堵墙,脑子“嗡”的一声,晕得眼冒金星,然后缓缓地沿着墙滑落,留下一墙斑驳的血痕。卫庄并不打算放过她,他当初说了要让所有人替韩非陪葬,那她就必须死。他再次握紧了鲨齿,以一个最为简单的刺的姿势疾冲了过去。
烛幽清晰地意识到他是真的想杀了她,可她不想死。她自淋漓的鲜血中抬眼,望着他渐近的身影,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左手——不能用右手,她还想写字。那柄带着一半尖齿的剑被她握在了手中,那些齿深深地嵌进了她的掌心,嵌进了她的指骨,她以这样惨烈的姿态迫使刺向她心脏的杀器停了下来,寒气在她的左手掌心弥漫,以她的血为媒介冻住了来势汹汹的鲨齿。
卫庄双手握着剑柄,以这样的姿势贴近她的耳朵:“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韩非,到底为什么会死?”
烛幽浑身都在颤抖,她痛得格外清醒,虽然面对死亡,却也不慌乱。她听到卫庄的话,忍受着足以令她昏死过去的疼痛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卫庄冷笑一声,伴随着手腕折断的“咔嗒”声,烛幽心口一凉,她仿佛听到了肌肉被层层切开的声音,尖锐的疼痛之下,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但她好像不再颤抖了。
卫庄将鲨齿抽回来,鲜血染红了三分之一的剑身,此刻正顺着剑尖滴往地面。这样重的伤势,她不可能还能活下来,于是他转身离去。迎他而来的昌平君于十步之外站定,待卫庄走到他的身前,轻轻抬手,霎时间,无数的箭羽朝她飞去。
卫庄甩开剑上的血,斜睨他一眼:“你真狠。”
“不狠心者无以成大事。”
前线,李信以死伤数万人的代价进攻汝阴,却始终无法破城。二十万楚军夤夜从城外猛攻而来,迫得秦国大军不得不西逃。李信分兵万人去接应蒙武的军队,在清晨的曙色秋雾中同楚军血战,救出蒙武部后,全军仓皇后撤。天大亮后,汝阴城中坚守的楚军也全数大出,同汝阴郊野的二十万大军一同夹击,秦军退至城父,同时,本应收到军报来增援的昌平君截断了秦军的西撤之路,顺手切断了补给,用的就是当初李信为了急速进军而弃在郢陈的军械。一夜之间,秦军总计伤亡便有五万之巨。
“山鬼呢?她人呢!”头脑总算冷静下来的李信终于记起了还有个人可以用,阴阳家不是号称以一人敌万军吗?人呢?
他的亲兵匆匆来报:“山鬼大人前日便已回郢陈。”
“她都去了郢陈了那熊启那厮怎会临阵倒戈?!”
“若山鬼大人不是和他一同反叛,那……那便是已经遭遇不测!”
李信几乎要吐出血来,一夜的奔袭已经令他疲惫不堪,先前斥候来报楚军离他们不过两三里,他颤抖着手捂住了额头,眼角酸涩却始终无法落下那滴泪。若是……若是他当初……
蒙武的厉喝打断了他短暂的颓丧:“粮道都已经被熊启截断,楚军士气大振,若再不走,难道要等着全军覆没在此吗?!”
他呆呆地直起身,离秦之前的豪情壮志此刻皆化作一腔悔恨:“是了……是了……还要带将士们回去。撤兵!我率军殿后!”
事情并不会以主帅暂时的振作作结,百年之后,《史记》中写道: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