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许墨第一次注意到窗边的男生，是在高一，一个适合许愿的日子里。广播站很欢乐地放起了“金箍棒、金箍棒”，伴着微冷的风，庆贺着遥远地方的盛大节日。

许墨小时候还很坚定地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她无比笃定，那个胖嘟嘟、戴着一顶红色小帽的小老头会在半夜溜进她的房间，放下她所许愿已久的圣诞礼物，就在大袜子里。她也确实得到过圣诞老人的礼物，一次是在五年级，一次是在六年级，它们都是当时最风靡小学女生圈的、封面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许墨很记得，有一本的名字是《战斗吧，骑士公主！》，她简直迷上了书中的大胃王兼厨神女主，读完的当晚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趿拉着拖鞋跑向厨房，求取母上大人传授厨艺，成为勇敢的公主殿下。

正在切菜的妈妈看着满脸涨红的小许墨，擦了擦脸上的汗，带着笑意让她一边玩去。

也许妈妈也很开心吧，当圣诞老人给女儿送礼物的时候。可是圣诞老人又怎么知道许墨喜欢看怎样的言情小说呢？

有些事情，也许只有妈妈才知道吧。

许墨每每回想，内心都充满了柔情，圣诞节也变圣诞节也变得温柔起来了。

许墨所在的G城，即使是十二月末也并不严寒，萧瑟的寒风只吹来了数不清的情绪，而吹不来片片雪花。许墨的家乡在会下雪的南方之地，小时候她很喜欢在外婆家的院子里呆呆站着，看着雪花簌簌落下。邻家陪她玩的小姐姐告诉她，在初雪下许愿会成真的。许墨虔诚握手，许下过很多贪心的愿望，诸如熊出没挤掉所有广告，大风车早一点放，楚留香不要完结。这些似乎都没有实现，所以她依旧在不停许愿、不停期盼。

来到G城后，许墨再也没见过初雪，因此就连那些贪心的愿望都无法许下了。

如果能看到初雪就好了，那我想许愿，让妈妈不要再当厨房女王了。六年级的许墨从言情小说的一角往外探头，只能看见现实的水渍溢满灶台。

广播里的音乐很应景，从欢快的铃儿响叮当跳转到了陈奕迅的《圣诞结》，天王在里面深情地唱着:

“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班上同学也在安静地听，还有翻作业的“沙沙”声响。

许墨整理着化学笔记，现在晚修还没开始，六点刚过六点刚过一会儿，班上同学也不多，她所位于的第一组不过两个人——她以及班上一个不怎么讲话的男生。

虽说开学已经几个月，可许墨还是没刻意去记班上同学的名字，登记作业的时候眼睛先锁定的也只是学号而非姓名。坐在许墨侧后方的男生，每次都会按时上交语文作业，也不和许墨多说些什么，只是把练习册轻轻放在许墨桌角左侧，小声说句“谢谢”。

许墨正在登记的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只能用余光看见他走回位置的背影。拿过练习册，把它堆在高高的册子上，许墨在“徐知时”的名字那一栏打了个小小的勾。

许墨、徐知时，他们的名字，不过相隔三格。

轻轻地，背后传来微微的歌声，有些小心翼翼，有些刻意压低，却意外地好听。

“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想祝福不知该给谁

爱被我们打了死结”

许墨听到了声音的来源，可是她没有回头，甚至写笔记的手也没有放慢速度。依旧写着、写着，记下那些她并不感冒的化学方程式。

她从来都觉得这些方程式太冷冰冰，G城的冬天即使不下雪，也还是严寒的让她想流泪。圣诞节好遥远，她依旧没有获得初雪的祝福，一个个愿望全都落空，不留余地。她升入了高中，可还是没让妈妈得到自由，她还是被困在厨房。

我许下的圣诞愿望，怎么都成了我的圣诞结？

可是耳后的声音，实在太温暖了，又或者说，是因为冰冷，所以相靠时，反而有孤独相撞的暖意？背后的声音始终在小声跟着，直到越来越近。

许墨从思绪中抬头，有一个身影向前门走去，用力合上了总是被冷风吹开的门，严丝合缝。许墨四周萦绕的冷气慢慢散去，她这时才发现前门原来一直未关好。

徐知时走到许墨桌侧，低头问“科代，今天的作业我能现在交给你吗？晚上收作业的时候我不在”

与歌声重叠的嗓音……

许墨点点头，缓过神来，笑着回答：“可以的，谢谢你关好了门。”

徐知时递过练习册：“没事，我也是正好看见。”

“嗯，谢谢。”

广播此时正放着坂本龙一的曲子——《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徐知时看着许墨抽出花名册，在他的名字那栏打勾。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