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
明清寺一行耽搁两日。
翰林院里,沈徵案头堆放的文书仿佛悄悄厚了几寸,同僚们知他昨日告假,纷纷关心一番,各忙各去。
礼部侍郎派来的小吏早早等候,面上关切道:“郑大人听闻沈修撰前日去明清寺后竟染了风寒,不得不告假一日,很是担心,命我前来问询修撰病情。”
“早已康复,劳郑大人挂牵了。”沈徵笑着谢过,从一叠文书里抽出临行前早已拟好的春祭大典祭文。
小吏脸上笑容更甚,关心病情是轻,担心妨碍了状元郎的骈文俪章才是重点。差事可交,他脚步轻快地离去。
沈徵整理案头,翻出两位小殿下呈交的儒经功课,用淡墨色笔一一批注值得赞赏之处,纸面忽而落下一道阴影。
有人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沈徵抬头,来人细眼长髯,气度沉稳,是翰林院使贺学坤,他的上峰。
沈徵搁下笔:“院使前些日子找我?”
贺学坤不语,手握一卷书,敲他案头,转身往外走去。
沈徵跟上,一路沿着翰林院待诏厅外的抄手游廊走,在拐角处见一青年背手而立,仰头观赏檐下垂落的泡桐花枝。
“六殿下。”
贺学坤见礼,青年恭敬地扶住:“贺老老师不、不必多礼,启行也是、是老师的学、学生。”
话毕也转向沈徵,“沈、沈修撰也请起。”
青年与沈徵年岁相仿,戴金冠佩玉带,脚蹬银缎靴。
长眉入鬓,双眸明亮,周身宽和气度,然而一开口显露謇吃之症,难以流畅地说完一整句话。
沈徵面色如旧。
早听闻六皇子高启行年幼意外落井,受惊过度,被救起时,除了落下恐水的毛病,还患上言辞不顺的怪病。
陛下心痛六皇子遭遇,加之六皇子性情敦厚恭顺,即便及冠受封,也未让六皇子就藩去封地,而就在天子脚下开设燕王府,而燕王府占地之广,快要超过半个坊。
贺学坤朝他望去,高启行颔首:“老、老师替我说。”
“六殿下两年前上奏圣人,编写《大暐郡县志》,已经获准。负责编修的其中一人,著作郎柴遂良前些日子坠马受伤,需休养一段时日。殿下想问翰林院借人,顶替柴著作郎一段时日。这是初步编修的初稿,你看看,能不能做?”
递到沈徵手里那册书,正是先前被贺学坤卷在手里的那本。沈徵快速翻看,是上册的其中一辑,已有编撰的详细类目,不是单纯的地志概略,涵盖本朝各地细至郡县的建置沿革、山川河流、风土人情、田户钱粮、地方掌故……
修编这样一套郡县志是耗时耗工的差事。
一则需查阅皇宫内府各处的典籍文献,二则需要亲自到各地方道州,查阅地方图经,实地考察方可勘误。
如今大暐天下初平,百业待兴。
各地仍旧沿用前朝旧制,多有混乱无序。无论从哪方面看,《大暐郡县志》都对本朝治理有巨大裨益。
高启行耐心待他翻阅:“沈、沈修撰可愿参与?”
沈徵合上手稿:“乐意之至,臣定不负所托。”
“一同编修的还有、有燕王府功曹参军何、何加焉等人,日后我让他与、与你详说。”高启行欣然转头,“我还、还有一事要与沈修撰细、细说。”
他看一眼贺学坤,贺学坤道翰林院事忙,转身退开。
高启行等贺学坤走远:“我、我前些日子与皇兄打赌新科状元,我赌、赌了你,听闻皇兄不、不喜殿试结果,累及你在樱桃宴上……”
沈徵想起那日醉酒:“太子殿下只是多劝了臣两杯酒,六殿下无需愧疚。只是六殿下为何打赌选我?”
“会、会试前,沈修撰在茶寮与人辩论帝、帝道与王道,我在场旁听、听了,即便沈修撰的答卷、卷字迹潦草,我也认得。”高启行语气认真,双手作揖,与沈徵行平辈之礼,目光中流露出真心赏识的意味。
两人交谈了一番,沈徵循着游览回翰林院待诏厅。
游廊另一端,贺学坤并没有走远,“就这么答应了?”
沈徵讶然:“院使举荐我,我以为院使也乐见此事?”
贺学坤沉吟:“柴遂良是六殿下少时就跟在身侧的人,你可知道待他康复后,六殿下未必还会继续用你。”
沈徵点头:“我知。”
“《大暐郡县志》最终修编而成,上头也未必有你沈徵的名字,至多也就给你些赏赐。”
“没有我的名字,有我修编的字字句句。”
“呵,书生意气。”
贺学坤大声发笑,沈徵任由他笑,神色淡定,“郡县志即便短短两页,也可抵十篇文辞瑰丽的歌功颂德。贺院使不也正是这么认为,才举荐我来编修吗?”
贺学坤背着手往回走,“我只是看不得你在翰林院里头磨日子罢了。”那日殿试,贺学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