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梁山
法师往生了。萧汝安自主在禅房守了半夜,等太阳一出便下山找了同为居士的董医生。
医馆门口正有弟子张荀扫洒,引了萧汝安入堂,董真一看,竟是师父山上的张居士,忙问何事,来者未答,只递给他东西,大夫接过,打开信,只看一眼,脸色大惊。
单手指指这信,“这、已有此事?”
萧汝安点点头。
“师父今遗身何在?”
“还在寺中。”
“何时往生的?”
萧汝安指指信:“的确是昨日酉时。”
董真带着萧汝安出了医馆,对弟子说:“今日我不在,帮忙看好医馆。”
萧汝安早就准备好了大量的柴火,和董真居士一起为师父举行了简易的荼毗。居士们看着师父变成灰烬舍利,自感幻灭。董真又读了一遍信,看着火焰叹了口气:“阿弥陀佛,诚不欺我。”
又对萧汝安说:“师兄不知,鄙人年轻时曾愿在大安寺出家。”
“那僧侣满园,口念佛号,说普度众生,可我看烧香拜佛,那些痛苦的患者还是无数。”
“那时师父告诉我,自渡渡他,那佛菩萨再神通广大,给你船只,照亮前路,你不接纳,又不摇舟,怎渡苦海?烧香拜佛只是积累福种资粮,不除贪嗔痴与人为善怎断业力而修善果?”
“我便下山学医,成了大夫,看病人无数。年长者,偶至八九十而亡。短命者,不过二三旬而夭。更有今日不知来日事,又有上床忽别下床鞋,几多一息不来,便是千秋永别。”
“人人爱此色身,谁知身为苦本?刻刻贪图快乐,不知乐为苦因。叹此身无有是处,奈谁人不被他瞒。”
“师父今生圆满。”
萧汝安盯着火焰,师父遗体在火中忽明忽灭,她想起了父亲入葬的那天下午,心中牢固的硬锁又被冲击掉了一把,又听师兄感叹,鼻子发酸,不禁想起经文中的一句话: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
一切妥当后,董真牵着阿影,他要去县城寄信。
汝安作礼,目送师兄,然后踏着一块块青石板返回庙中,院里只有微风声。
师父的骨灰里有数枚流光溢彩的舍利,她和董真净手用丝绸包着捧到坛中,而今已被供着,但萧汝安怎么看都好像能看到禅房中那一抹苍老温和的身影。院子石桌石凳如旧,冬日刚来时带的包裹和刀还在房中放着,而这禅寮中又只剩她一人。
萧汝安洗干净身体,换了最好的衣服。正堂三圣漆身早已褪旧,她拿着掸子和干净抹布再次清理干净,点了灯香,对着师父和佛菩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清冷无人的寺中,只有佛菩萨眉目低垂注视着她。萧汝安的泪水打湿膝下蒲团,她站起来,从头至尾地打扫整理了所有的屋子,又整理了寺中经文文字。她知道,师父本来可以在更好的寺中,受人供养,预知往生时日,还会有更多僧侣生徒为伴左右,而他却选择隐居狭地,守护一方净土,而自己,与师父素昧平生,却得他无畏救助思量教导。晚上,汝安燃灯通宵,彻夜未眠。
第二日,董真寄完信,踏进寺院,就看到萧汝安双手递来一叠纸。
“这是师父平时教诲记录,还有往生实录,”萧汝安说:“师父修行圆满,功德无量,而我受其救助,无以为报,只能把能记起来的都记下了,供后来学习者参考。”
“阿弥陀佛,”董真接过:“不知师兄要去往何方?要不还是留在这里吧。”
萧汝安摇头,看着东方,又转头看看西方,指着西边:“我很想去东京。”
“好,这马是有灵气的,会是一位好旅伴,”董真把马牵给她:“不过通缉令可还在,师兄去东京怕是不顺,可需要帮助?”
萧汝安一顿,心下了然,说道:“董师兄知道了。”
“师父一开始说你是他的故交之女,我本来相信了,可我见得人多,能看出你多多少少还似几分画像里的样子,”
“而师父处理往生之事的方法,本就有些不合古板规矩,虽然出家人不在意这些,不过倒是很好联想师父为何如此行事。”
“那师兄为何还提出留我?”
董真笑笑,说:“你在这山中待了一年,我和你有时往来,也能看出来你知恩图报,知礼懂节,也不是心怀大恶之人,而那通缉令却写得你十恶不赦,怕不是受了陷害,而那告示里都是虚浮之语。”
“也幸好净明寺这次没救错人。”
———————
“那我离开后,这寺庙会怎么样?”萧汝安离意已去,拒绝了董真的好意,正送医生下山。
“可能会有新的僧众来的,也可能不会,”居士叹道:“人去楼空,终究此般。”
萧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