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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答应。
末了柔嘉不管他,径自把崔观鸿床头柜那张银行卡放回抽屉里,“三万块钱对我来说没用,但是邱阿姨应该需要的。”
说完她就走了。
崔观鸿在身后气息微弱地喊,阿柔。
柔嘉都没管。
她隐约有种预感,或许她很快又要别上黑纱。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任宣和挽着袖子正在熬汤。
“回来了?”
“嗯。”柔嘉闷闷应了一声,又叫他,“任宣和。”
油烟机轰隆的响声慢慢停了下来。
柔嘉手撑着下巴,“年前你有空吗?”
“小年夜开始休假,怎么了?”
“陪我去趟公墓吧。”柔嘉轻声说。
厨房里连叮叮当当的声音都停了,隔很久,柔嘉才听见他说,好。
沈广雅走后,柔嘉从没给她烧过一张锡箔纸。她留下的二十万被好好封存在原来那张卡里,柔嘉一分未动。
这么拧巴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今天。
柔嘉带着任宣和寻到沈广雅墓前。
方碑上印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那时沈广雅还年轻,还不曾尖酸刻薄歇斯底里像个疯子。
她在照片上有些腼腆地笑,戴着一副银边眼镜,整个人透着一股温和的书卷气。
任宣和凝视那张照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广雅真容。这个疯女人年轻时的样貌和气质,和沈柔嘉居然如出一辙。
柔嘉低垂眼眸,把路边买的一捧黄花放到墓碑前。
她轻声说:“这张照片是她二十七岁拍的,那年她刚博士毕业留校任教,也刚刚生下了我。”
那年一切脏污的事情都还没发生。沈广雅和崔观鸿,一对意气风发的年轻高材生夫妻。他们刚拥有了漂亮可爱的女儿。
可惜生活不是刻板的温馨剧目。
乖巧温顺的三好学生会是潜在杀人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也可能转眼倾塌,情人分离爱人反目,不过是世事变易的沧海一粟。
懵懂的小孩子还没上幼儿园,无知无觉里成了大人分家的牺牲品。
周围有人化锡箔,滚滚浓烟被风吹过来,柔嘉拿大衣袖子挡了挡,没挡住。
她眼眶被刺激得发酸,喉咙干涩,不受控制地呛咳出声。
任宣和轻轻拍她后背,替她挡着呛鼻的白烟。
高亢响亮的哭坟一声接着一声,有人喊阿妈,有人喊阿姐,普通话上海话搅成一团,嘈杂得像招魂。
柔嘉裹紧黑色大衣,勾勾任宣和手指,一边咳嗽一边拉着他离开,“走吧。”
任宣和抽几张纸帮她擦干净被烟灰刺激出来的眼泪,哄着问她:“回家?”
柔嘉眨眨眼睛,眼眶还是酸痛,她低声回:“我想去沈广雅家看一看。”
那是车子很难开进去的老小区。
任宣和车牌张扬,车子在小区门口曲里拐弯的逼仄通道里艰难前行时,惹来一圈人好奇的目光。
“就停这儿吧。”柔嘉指指路边一个空位,“前面也不好进去。”
任宣和依言照做。
小区楼道是老旧的声控灯,跟冬眠了似的,跺得鞋底碎了都不见得能叫醒。
柔嘉从挎包里翻出钥匙,上了岁数的铁门一打开,刺耳的吱哑声余音绕梁。
老式长条灯管一闪一闪,按了开关之后得老半天才能稳定亮起来。
整间屋子很旧,但是很干净。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却也摆得整整齐齐。
任宣和环顾四周,想,阿柔是用了心的。
她是没办法爱沈广雅,像一个女儿依恋自己的母亲。
但是她起码很珍重沈广雅的遗物。
柔嘉撩起大衣袖子,回头对任宣和说:“我收拾收拾东西,快过年了,照理应该大扫除的。”
任宣和走到她身边,拿起阳台洗衣台上的抹布,“一起。”
老房子热水供应慢,凉水打在任宣和手背,他冻得指尖发僵。
柔嘉伸手想接过来擦窗,被他躲过去。
她也不执拗,自顾自拿了苕帚扫地。
有几个箱子摆在衣柜上面,柔嘉够不到,任宣和就帮她搬下来。
“都是各种版本的教材,西语的。都挺老了,好多都是90年代的。”
这种地方清洁阿姨也难照顾到,落了满箱子的灰,还有天花板掉下来的墙漆。
柔嘉戴上手套口罩,坐在床边一本一本擦。
她管一箱,任宣和管剩下的两箱。
柔嘉擦着擦着灰就忍不住翻开书,98年版的西语基础教材。
新旧世纪之交,她还不满三岁,话都说不清楚。
沈广雅那时候就抱她在腿上,教她念咿咿呀呀的外文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