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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归嫌麻烦,陆文湘真要他撑场面应酬,他也很少不听话。当下拎了高脚杯,要敬一敬那位杨叔叔。
杨叔叔满脸堆着笑,每一道皱纹都透着精明。他很欣慰地点头,对任宣和父亲说:“绍熙啊,还是你把儿子教得好!我们家那小子,但凡有宣和一半争气懂事,我这白头发也不至于一撮一撮冒出来!”
任绍熙笑回:“儿女都是债。宣和让我头疼的时候也多了去了!要说最省心,还是你家的女儿好。”
和睦氛围里,陆文湘顺着任绍熙的话温声问:“照芙呢?照芙今天也来了吧?我好久没见她了,不然老杨你带她过来看看?”
任宣和嘴角一僵。
然而他的不悦影响不了任何人。
两分钟后,杨照芙懵懂从远处走近,高脚杯里盛的还是果汁。
杨照芙似有些局促,在她父亲指引下,轻声问好:“任叔叔好,文湘阿姨好。”
陆文湘难得热络,笑盈盈应下,指骨对着任宣和:“这是宣和,大你半岁。”
杨照芙犹豫着叫他,宣和哥。
任宣和不自觉蹙了眉。
他算是看穿任绍熙和陆文湘目的了。
真是着急啊,他才几岁?杨照芙又才几岁?二位董事就筹谋起婚姻大事了。
那天注定是个很荒唐的夜晚。
陆文湘要他陪杨照芙逛逛院子,但他中途就失约,对杨照芙说了抱歉。
还好,她脾气好到连一句责怪都没有,放他出走。
任宣和只拿了手机,像净身出户。
晚上九点,华灯初上,车水马龙。沪都风情万千,是从头精致到脚的洋气美人。
他也不知道,忤逆反叛这一回,是图什么。
但抬头看见黯淡的残月,低头是庭院里盛开的海棠花。很漂亮的风景,任宣和觉得,不该辜负。
他拨通电话,对面将近半分钟才接起来。
任宣和生平难得低声下气,近乎哄着问她:“到家了?”
柔嘉靠着阳台门,不知点头给谁看,“到了。”
“我还真庆幸,你起码没拉我进黑名单。”
任宣和仰头望天,虹霓如海,分明是越入夜越喧嚣的城市,他心尖却漫上丝丝缕缕怅惘孤寂。
拨出这通电话,好像也不需要考虑多久。
但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僵持小半年。
多情一点,或许称之为冷战。像沈柔嘉这样绝情凉薄的人,一定觉得他们已经决裂。
任宣和想:她的软话是不可能等到了,那就只能他来尽力挽回。
到底他舍不得。
“有事吗?”
沉寂了一会儿,沈柔嘉的声音顺着电流凿穿他耳朵。像一根长针,直直从太阳穴戳进去,大有在他识海扎根之势。
任宣和看见前面明暗交杂的楼栋灯光,他已走进平凡人的弄堂。
头顶是某一盏昏黄路灯,他停下脚步。
“现在有空吗?”
“我在你家楼下。”
柔嘉蓦然攥紧了手机,无意识提高声音:“你说什么?”
任宣和望着前方,不知哪一盏温馨灯光,“我说,我在你家楼下。上次送你回来的地方。
“沈小姐,我现在身上一分钱没带,手机也快没电了。”
他淡笑着求她,“你可不可以来救救我?”
“可是……”
沈柔嘉才回了两个字,任宣和电量就告罄,手机自动关机。
谁都联系不上,只能伫立路灯底下,等一个好心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可是”后面两个字跟的是什么,更不确定,她会不会来。
任宣和扔下杨照芙,把两家爸妈都得罪个遍,回去少不了一通审问。他冒这个险来赌沈柔嘉的心软,谁知道能不能赌赢呢?
电话突然挂断。
柔嘉斜倚阳台门框,微怔看向窗外,并不是她熟悉的风景。
她转头,沈广雅始终在看文献。柔嘉没关上阳台门,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沈广雅头也不抬,随口问:“男朋友电话?”
柔嘉沉默。
沈广雅接着说:“有事你就走,我不送了。”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盏路灯旁。
柔嘉清晰看见,那道被灯光拉长的清寂身影。
他还没走。
任宣和看着她从车上下来,讶然问:“你不在家里?从哪儿过来的?”
柔嘉随口敷衍,“不远。”
白天下了雨,出租车开走,溅起一地积水。任宣和把柔嘉拽到身后,垂眸低声说:“早知道不折腾你了。”
柔嘉心想:来都来了,有什么办法?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折腾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