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一点

吃完饭后，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家了。陆尧说饭后散步消食，顺便陪我走到地铁站。潍京的夏天湿气很重，因而晚上即便有风，也不十分清爽，总感觉有水味儿。

陆尧所住的小区绿化做得很好，隔十几米就栽有一棵树，郁郁葱葱的，空气也盈满草木的清香。路灯照出大片大片的阴影，我和陆尧就在这些影子中穿梭。一起走的话，身边的同学或朋友更喜欢讨论烤肉的香味，新出的游戏，不敢和父母坦白的成绩，在操场上散步的漂亮女同学。

可对象换成了陆尧，沉默也如同某种心照不宣，我甚至相信我们在当下这一刻都感受到了同一份不言而喻的夏夜。

“下学期就要分班了，以咱俩的差距，我很可能就要和你说拜拜了。”我在冰柜挑选冰淇淋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

陆尧抱臂在一旁等我，听到这说法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不，我会和你一起留在原班级。”

我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去：“不应该啊，即使我们都是理科没错，可你这成绩肯定去尖子班才对。”

“不去。”看我挑了东北大板，他也去拿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去柜台结账。

“不去就不去，等等我！”

进便利店是我发起的，买冰淇淋是我提议的，可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吃完再走是他的主张。

“这事儿我早就和班主任提了，上面领导也同意了，就是接受了一些条件。”

我大惊失色，冰棍都不啃了，赶忙问：“不会是一些丧国辱权的——”

“少乱用词。只是叫我的学习进度要同步精英1班，培优课要去，竞赛也要一起报名参加。”说这一连串要求时，陆尧平静得如同报菜名，只有我闻之色变。

“你，唉。”我欲言又止。

“别乱用词，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还有，你那冰棍要化了。”

“啊啊啊我的手！救救救纸巾！”

没人有纸巾，我只能把沿着手指往下淌的水舔掉。陆尧好像一下子看不下去，大概是嫌脏，去便利店又买了包纸巾让我擦干净。

“应该有蛮多人喜欢你的。”

陆尧一句话平地起惊雷，给我炸得差点被呛着。

“我？明明是你好吧！”

“如果只是我这个人，没人会喜欢。你不一样。”

伴随着陆尧说出最后一个字，不远处的红绿灯转为红色，将地面映得红幽幽。

我其实不想立马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仿佛肯定了他无趣沉闷，把人际关系处理得一塌糊涂。

我们之间又沉默了，明明没有巴掌宽的距离，汽车鸣笛声混合着风声、人声却将它撑得很开，好像我的世界亮着绿灯，他的世界永远禁止通行。

“不是的，你很会关心人啊。表彰大会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帮人提了椅子，还有有人问你问题你也会讲解，虽然很简明大家往往没听明白。而且你也很有担当，明明没报名运动会，让你去跑3000米也没有任何怨言。”

“行动者有行动者的魅力，你除了脸蛋超帅，人也超帅的好吧！”

旁边突兀地传出一阵低笑，是愉悦的意思。我忍不住偏头看去，才发现陆尧靠在椅背上看我，眼睛弯起来有点像天边终于露面的残月，梨涡嵌在脸颊上，飞驰而过的车带来接连不断的暖光，将他照得毛茸茸的。

我说过的，想要陆尧多笑。

迟来的羞恼强迫我挪开视线，并拢的腿忍不住抖动了一下，又停住，手撑着椅子，用指腹不断摩挲四四方方的椅子棱角。

其实远远不止这些。刚接触时，从路过打招呼的关系开始，包干区的清扫收尾默认为我们，很多看似必要实则无需的事即使受我的干预，他也从未反对。

相处了一个月，我甚至变得得寸进尺。老师的办公室在四层，即便是睁不开眼的第一节课下课，如果我去找他，陆尧也会陪我走两遍24级台阶。但他不会进门，一般就站在门外的走廊吹风，那个位置我的余光刚好触到。一起去的次数多了，那条走廊的人流量开始莫名增多，女生三三两两地挽着手去打水，小声嘀咕的内容不知道关不关于他。

外宿生通常会选择在外头解决晚饭问题，但我一次都没见过陆尧出现在对面那条美食街上。那天特意没和闫桓他们一起去吃，下课铃响起，我直接把人堵在位置上，陆尧一手抓着包挎肩上，问句平平：“有事吗？”

我还是让开了，不过跟得很紧，他踩过的地砖下一秒也会被我踩上：“不吃饭吗？”

好像那次是我第一回僭越，在学习和生活的分界线上。

“暂时不吃。”陆尧在下驱逐令。

这会儿再去找闫桓就迟了，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因此装作没听懂潜台词，穷追不舍地问：“那咱们这是去哪？这条路我很少走诶。”

“所以，你跟着我干什么？”陆尧停下，侧过身认真地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