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格聂神山终年积雪,春末夏初之时,融冰开道,熟稔地形的走马客辟径而行,出关只需三日。
进山第一夜,药师郎命大家在碎石滩上过夜。
商队中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女人与小孩,也有走江湖的刀客。璀璨星河下,他们聚在篝火旁,药师郎给他们分发包子——一人两个。
团团儿抱着琵琶,坐在篝火最近处,火光照亮她的面容,她正在看一对男童女童挑花绳,脸上逐渐挂起笑。
药师郎把四只包子递到四郎面前,“严四,长夜漫漫,让你娘子弹支曲子吧。”
四郎接过包子,“我娘子不是乐伎。”他嗅了嗅包子,发现是肉馅的,扒了包子皮,塞到团团儿手里。
团团儿看也没看四郎,细口咬包子皮,仍是看花绳看得出神。她突然皱眉,不悦地望向四郎。
四郎说:“放心,肉都挑出来了。”
团团儿细嚼慢咽,点点头,仍去看孩子挑花绳。
四郎把另外两只包子放进口袋,吃了团团儿的肉馅。
药师郎瞧了一会儿两人,问:“你娘子好像很喜欢孩子。她害口很严重吧?看起来,一点荤腥都闻不得。”
四郎道:“不关你的事。”
药师郎用手指刮刮细眉,“关外一直在打仗,人家都是往关内逃,你们小夫妻两个去关外做什么?不要告诉我,花这么多金子,是去投亲戚。”
团团儿转过脸来,“我家里和他家里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是自己跑出来的。我爹娘和他爹娘都有些财力,不往关外逃,迟早被捉回去。”
“你们两家是世仇?我怎么听出戏本子的意思来?你给我——”
药师郎的话被四郎打断,“这是我们夫妻间的私事,外人不需要知道。你只管收金子。”他拦腰抱起团团儿,“我们去睡吧。”
四郎抱团团儿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背着众人。
四郎的右手放在左肩上,僵硬地转动肩膀。
团团儿抱着琵琶,凝眸看一会儿四郎,“伤口还疼吗?”
四郎放下臂膀,“还好。”
团团儿道:“我弹曲子给你分神。不过,才学了几日,可不好听。”她的手扭弦轴,调好音,“这曲子叫《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团团儿边弹边念,曲声断断续续,很是难听,好在嗓音又糯又沙。
四郎听得出神。
一曲毕,团团儿放下琵琶,脸色惨白,额头渗出汗珠来。
四郎问:“累了?”
团团儿摇摇头,“也不知为什么,从早上起,我就觉得手脚无力,人好似踩在云上,是飘的。”
四郎用手背贴着她额头,“你发热症了。”
团团儿的双眸水汪汪的,脸颊泛起两团红,也用手背贴额,“是吗?可能近来太累了。我再给你弹一遍,弹完了,你抱我睡觉吧。”
四郎说:“别逞强。”
团团儿笑道:“没逞强,这曲子对我很重要。”
四郎点点头,“好,你弹,我听。”
也不知是曲迷心,还是人迷心,四郎突然摔了下去,用刀撑住身子,抬起头,目光涣散。团团儿丢了琵琶。他朝她伸来一只手,咬牙扑过来,把她压在身下。
四郎小声说:“别动,装晕。”
团团儿乖乖闭上眼睛,双掌撑着他胸口,任凭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额头。他们听到几声极细的哀叫,又有利器扎入沙袋般的“唆唆”声。
不一会儿,传来孩子的哭声。
团团儿猛然睁开眼,急唤:“四郎!”
无须多言,四郎在团团儿额上落下一个吻,“在这等我!”他艰难弓起身子,用刀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定,看向篝火旁的人。
刀客正在把刀尖从人身上拔出来,又一次次扎入人的身体。童男童女抱在一起哭泣。
药师郎靠在骡子身上,正一颗一颗往嘴里丢花生,目光到处乱晃,最后定在四郎身上,愣了一下,吩咐刀客:“那边,还有个没倒的。别杀他和他女人!”
四郎看了一眼四周,除了他、团团儿还有那两个哭泣孩子,其他人都躺在地上——不知是死还是晕。
包子里有蒙汗药,但团团儿没事,显然,药是被下在肉馅里。他四郎有个习惯,吃东西,吃一半,藏一半,存在小兜里,以防日后路上缺粮食。这个习惯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帮他养成的,却深深刻在骨子里。
就算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还记着这个习惯。大约是有什么人在天上保佑他吧。
他只吃了团团儿一半的肉馅,他还挺得住!
四郎挺直背,拔出仪刀,身前五丈,是关外的刀客,十丈,是无辜的孩童,而身后十尺,是他的团团儿。他像束光般向刀客冲去,手中的仪刀是神兵利器,寒光在月下闪烁,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