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楹握着汤匙,缓缓舀起一勺汤羹,“朕明白你的意思。”
一直到膳后用来清口的茶汤送上来,他们二人都没再说话。
齐楹的脸色不大好看,人看着也有几分虚弱。
执柔懂得几分医理,知道他近来肯定很是辛苦,约么也没太睡好。
暑气翻涌,椒房殿中哪怕放着冰鉴,仍旧有些热。
“朕能不能借你的地方睡一会。”齐楹开口道。
执柔嗯了声:“臣妾叫人给陛下铺床。”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忙碌起来,元享替齐楹解了外袍,执柔下意识避开了眼去。
他坐在床边,脱去了天子的衣冠,几乎一瞬间便显露出一股病弱的苍白与单薄。
元享扶着他躺下,齐楹的长发自床上垂下:“占了你的位置,得向你告罪才是。”
“没事,臣妾不困。”执柔轻道。
“还得劳烦皇后半个时辰之后叫朕起来。”齐楹顿了顿,“下午还得见大臣。”
听着齐楹的呼吸渐渐平静匀长,执柔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
那里摆着一张屏塌,仅能供她一人斜靠着。过去,她也总是这般一个人坐在这绣花读书。
却玉为她端了杯雀舌茶,执柔还惦记着缀霞宫的事:“你去带人把那些花收起来,就一并埋在缀霞宫吧。再去花房和扶风园问问,能不能移栽些新的过去。”
却玉领着人退了下去,执柔又端着书看了一会,到底还是意识昏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睡得太浅,执柔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梦。
好似是在江陵的旧邸,她才八九岁的光景。
那年薛伯寮才战死,整个府上哀声不绝,她跟着几个侍女去看病重的母亲。
父亲死了,几乎是把母亲求生的念头全都带走了。
她卧在榻上,眼窝凹陷,意识昏沉。母亲通医术,可到底医人难医己。
母亲身边的嬷嬷唤了好几声,母亲才终于迷离地睁开眼,才叫了声阿柔,泪珠便滚滚而落。
执柔于梦境深处无声凝噎,她拉着母亲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中饮泣道:“阿娘不要抛下我。”许多事走马灯一样出现在眼前,从齐桓的背弃,再到太后的冷笑,还有那闪着金光的白绫子,执柔握着母亲的手,愈发悲痛:“阿娘带我一起走吧。”
还没等母亲作答,江陵将军府已经燃起熊熊烈火,执柔的手一松,便置身火海之中了。
卧在屏塌上的执柔呼吸急促,指尖抓握着身下的布料,书本啪地掉在地上。
有人在梦境之外叫她的名字,声音温柔低沉:“薛执柔。”
“薛执柔。”
执柔猛地睁开眼,一霎间,天光乍破。
齐楹披散着头发,只穿着中衣。他半跪在她身侧,一只手堪堪落在她额上。
执柔的脸上全是冷汗。她似是溺水,又似是死里逃生。
“陛下。”她似是猫儿一般泣了一声。
这声音太无助,以至于齐楹忘了收回自己的手,一滴灼热的泪滚落在他掌上,齐楹抬起手,松松握成了拳。
执柔缓缓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泪痕未干,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目光落在地上。
这时才发现齐楹甚至没有来得及穿靴。他赤着脚踩在地衣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衣服也穿得松散,脸色虽仍不大好,看上去比方才舒缓了些。
“做梦了?”他问。
“嗯。”执柔坐直了身子,轻轻拽了拽齐楹的袖子:“陛下要坐下么?”
她定然是还没完全醒来,因为齐楹顺着她的力道坐下之后,这一张小小的屏塌上便只能挤下他们两人。
两人贴在一起,几乎是动弹不得。
齐楹递了方帕子给她。还带着他身上依稀的味道。
执柔谢过,接了过来。
这是她从未展露在人前的脆弱。
她原也以为自己对这些并不在意。
朦胧的睡意慢慢散去,她渐渐又觉得有些羞怯。
她用齐楹的帕子擦去眼角的泪,齐楹微微背过身,指着自己眉骨下的丝绦,对着执柔莞尔:“这丝带松了,能否劳动皇后替朕重新系上。”
执柔迟疑着解开他后脑的系带,齐楹便抬起手将丝带扶正,好让她的手臂能更放松些。
这个行为像是安抚,也像是一次袒露。
执柔猜不出他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他不想让她觉得赧然,所以亦将自己的一部分袒露给她。
这个解释执柔觉得合理,却又害怕是自己太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