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画骨
今日能够窥见,他内里潜藏着一段段不可磨灭的丑恶记忆,仍是那个自卑又懦弱的书生江予淮。
不问自请,她早在他愿意说话的瞬间向角落的方向蹭了许多步,接话说:“你是怕我知道你过往的丑恶行径遁逃,还是大义凛然除了你替天行道?”
她叹息着摇头,笃定地说:“江予淮,我早知你非善类。你可别忘了,我的眼睛看得见死气。”
他的思绪不自觉回荡起山间初逢,他意外听到小姑娘唠叨的许愿声,顺手解决了看不顺眼的男人,没成想她能无耻地说当以身相许。
她从那时就知道他大逆不道。
“我不曾忘记。”嗓音里都带上一抹柔和笑意。
陆时微喃喃自语般慨叹:“难怪朝夕相处数月,也没见你吃人,我还疑心你周身怎会有这么多的死气。你本性良善,上天亦会怜你。”
“恭喜,胡说八道的本事更上一层楼。”小明听她长篇大论,嗤笑一声,以为她会立刻回嘴,却只听她仍在喋喋不休。
坏了,惯会说甜言蜜语的小骗子陷进去了?
话已至此,她试探着上前两步,一鼓作气伏身拥住他,是冰冰凉凉的触感,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她温言道:“都过去了。”
话语宽慰人心,但她的泪水竟决堤。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何哭泣。
“不要哭,时微。”江予淮用僵硬的躯体尝试着伸手圈住她,轻缓地拍着她的脊背,酸酸地说:“你这样哭,我很难过。”
越过数百年的光阴,她终于抱住了当年杀人后惶惶不可终日的山鬼。她在幻境里无能为力,但至少在当下,她还能予他温暖。
山鬼摸了摸自己渐无知觉的指尖,轻声道:“我拿不稳笔了,你替我画完,可好?”
不等她答应,他从她手心里扣出情急之下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团,燃起烛火细看,那纸张上面画的江予淮已有九成像。
她还小心地给画像上了色彩,画中人的眉目都生动起来。
江予淮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赞许道:“你画得很好。”
画皮是一门古老法术,陆时微虽不太懂,但对于修炼之人而言,只消在画笔中注入足够多的灵力力,随后再落画笔,一切便可落地生根,迎刃而解。
数月亲近,她早已记住江予淮的皮相,眉目多情,偏生瞳仁极黑,冷淡得令人捉摸不透。
她盯着他完成大半的人皮看了许久,指尖也不禁在薄薄的唇上驻留,犹豫片刻,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句:“我想把你的唇角画得上翘些,就一点,好不好?”
想到他极爱惜自己的容颜,她又觉得这话不妥当,紧接着说:“天生笑颜,应当也是很好看的,但你如果不喜欢的话……”
“不会,你画吧。”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江予淮的声音平静无波,几乎让人以为这不是在画他珍爱的脸。
来自陆时微笔下的第一滴墨水饱满地落下,这一张脸上,终于带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整个模样有了雏形,还缺点睛之笔。她已经打过无数遍的草稿,却始终迟迟不敢落笔添上眼睛。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无甚表情时清清冷冷,只需带上一点清浅的笑意,便是温润如玉的。
过往有好多次,她直直对上他的眼时,都有惊心动魄的触动,要画这样好看的一双眼,她还是怯了。
在纸张上练习的多次,她耐心极好地刻画这张脸,其余五官每次都能画得无甚差别,唯有眼睛的灵气最难描摹,次次画完都觉得不甚满意。
见她泄气,江予淮自己倒是没那么在意了,反倒是宽慰她:“你画功练得很好,有你替我画完皮,想必会是一张俊俏的脸,我很放心。”
踌躇片刻,陆时微苦恼地搁下笔,重重叹气,思虑飘回初见时的惊鸿一瞥,那张少年人的面孔是那样精雕细琢,清冽如画。
还是原来的好看啊。
“不敢画吗?无需有什么顾忌,这张脸照了那么多年镜子了,有些新意也好。”
他的嗓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趣着说:“时微,我可是把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