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低头的（1）

一个人走了，悄无声息，世界没有变化，生活也没有变化。

每天太阳会升起落下，每天要喝水吃饭拉屎撒尿呼吸，一切都没有变化。

小唐觉得很荒诞。生活没有变化，自己也没有变化，老唐没有变化，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日子还是照常过。

少的那个人，从物质世界消失了，变成了嘴边的话题、眉眼间的官司、一个打在活人身上的标签。

那是第一次，小唐非常强烈的感受到世界的不真实感。每时每刻，小唐都会恍惚一下，好像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不真实了，都是假的、虚幻的、没有意义的。明明一个生命消失了，一个对自己而言，对自己家庭而言重要的生命消失了，可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都那么正常。

不应该正常的，不是么？还是，这才是正常的，而我才是不正常的？小唐恍惚的想。

老唐好像也没变化，只是颓唐了些，可很快又充满了一种，冷静的歇斯底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冷静的，联系处理后世、处理手头的生意、忙着做饭买菜照顾小唐。但是，小唐能感觉到老唐在逐渐积累着愤怒，他做这些事情，好像越做越愤怒，这让小唐有些胆战心惊。

不知道为什么，小唐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老唐就此大发脾气一场，然后就此消失。

但是，老唐却撑住了。

老唐没有再婚，把菜市场上的摊子关掉，带着小唐搬走和唐奶奶一起住，节省开支，放弃创业的梦想，开始打工。

可是40多岁的人，年轻的时候是技工师傅，年纪大点的时候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怎么可能真的甘心接受就这么消沉下去呢？如果他消沉下去了，小唐又要怎么办呢？

老唐没有放弃，继续艰难的开始。

说艰难，一方面是老唐年纪大了，社会变化太快，他感到强烈的被抛弃感。明明自己还有力气有脑子，也被同事和领导认同，却总是没什么起色，根本连事业都谈不上。

另一方面，年纪大了，老婆没了，带着女儿回去啃自己的父母，老唐面子上并不好看，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年，老唐曾是家里混的最好的那个，早早经商，赚了不少，也被亲戚以各种名义拿走了不少。老唐也是家里最能折腾不服的那个，搞各种家里人不明白的创业，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也不希望他成功。

现在看到他狠狠摔下来的样子，别人只会觉得，果然如此。

小唐也有强烈的感受。寄人篱下，唐奶奶经常当着小唐的面批评甚至口头教训老唐。每当这种时候，小唐既害怕又难过，还有隐隐的受到侮辱的感觉。

从那以后，三代人就这么在一起住着，直到小唐上学住校离开家里。小唐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老唐不会忍耐下去。老唐宁愿流落在外，凭自己本事闯一闯，也绝不会在家里就这么窝囊的忍着。

可是，小唐还小，小唐还需要上学，她需要稳定的环境。

老唐就忍下来了。

老唐从没承认过，可小唐知道，那个时候的老唐其实每天都充满着愤怒。

愤怒人生的不公平，愤怒家人的冷嘲热讽，愤怒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家人的落井下石。

那几年的老唐，就像是忍受胯下之辱的韩信。可惜，老唐没有韩信那么大的本事，也没他那么大的运道，他忍了一辈子，最后忍到看开了，忍到认命了。

“人的命，天注定啊！你只能尽人事，可成不成，要听天命啊！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成。”老唐总是对小唐感慨，特别是在小唐也愤怒命运的不公时。

有些可笑，虽然最后的最后，老唐想开了，可是老唐还是忍不住找办法，想各种办法为自己和小唐的以后做打算。

“我控制不了别人，我也管不了老天爷，我只能管我自己。我要求不了别人，也没资格要求别人，我只能要求我自己。”老唐是这么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