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过这人有个奇特癖好，一向不许他人近身服侍，尤其厌恶女子，故而此处除了他的衣物，怕也没有几件旁人能穿的。

大宫女也犯了难，只好说：

“姑娘莫着急，这里应该还有几件我新做的衣裙，刚刚取回还未上身穿过，姑娘如不嫌弃，不妨一试？”

凝之自然点头称是。

看着那大宫女在柜子侧面一个小箱子里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似乎当真寻到了个小包裹，面上却颇有奇异之色。

凝之不禁在心里胡思乱想起来：

难道是新衣服太好看舍不得给人穿？但这位姑姑看着也不是斤斤计较的……

衣服一拿出来，这个困惑就立刻得以解答——

红，太红了！

红衣红裙，艳如烈火，灿若玫瑰。

这颜色穿在顾讷得天独厚的容貌上相得益彰，可对一个年近半百的宫女来说，着实有些过于张扬了。

她终于知道那奇异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了——

怕是这位姑姑也没预想到，自己新做的衣裙里，竟然还潜伏着这么一件奇装异服！

如果穿着这么身火红火红的衣服满街乱跑，一定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的吧！

凝之打了个寒颤，想到一会儿她还要穿着这身红衣和屋里另一个一身红的人待在一起，只觉得浑身别扭起来。

但她一不好辜负别人心意，二来也想尽快回屋歇着，为明日的工作养精蓄锐，故而还是咬了咬牙接过了衣裙。

虽然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真正穿起来时，柏凝之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羞耻。

自她幼时起，柏家上下就一向崇尚简朴自然的穿着，衣物服饰也多以白、青、绿、蓝色等素雅之色为主，这样显眼的衣裙，是凝之记事以来从未尝试过的。

尤其自柏母去世后，家中再无可以主持中馈的主人，柏珏一个大男人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已然不易，自然也做不到对两人的衣裳妆饰处处留心。

是以凝之和京中其他豆蔻年华的少女不同，已经久不曾做新样式的衣服，更别提是这种艳丽耀眼的衣物。

偏偏这衣裙看着简单，内里实则极为繁琐，甚至还有几道参照古礼缝制的扣带。

凝之根本没法独立穿戴整齐，只得答应由苏丹姑姑帮忙穿衣。

她听着姑姑的支使抬手抬脚，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被母亲细心呵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心里突然五味杂陈。

自从入宫以来，她就再没有一刻被人照顾过。

过去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如同过眼云烟，她一刻也不敢想起，只怕自己一旦想起，就会忍不住泄气，再难坚持下来。

不管从前如何，入宫为婢后就是奴才，奴才是不能也不配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的。

就如这大红衣裙，虽然她根本不想穿，可是有人想让她穿，她也就乖巧温顺地穿上了。

宫中的生活已经磨平了她曾经的棱角，教她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意去交换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比如时间，比如位置，比如权力。

但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适合红色。

苏丹帮她整理好外裳上最后一处褶皱，退后两步细细打量，突然发现了另一种不同于顾讷的，另具冲击力的美。

不同于顾讷的艳丽张扬，柏凝之肤色苍白近乎透明，五官更似冰雕雪砌而成，别有一种流风回雪，不染纤尘的气质。

大红原本是最浮夸的颜色，添在这样一个清冷佳人身上却丝毫不显突兀，只因为她冷若冰霜的容貌足以压倒那抹鲜红，使她不像被初升红日融化的皑皑白雪，倒像是漠漠雪峰上添了抹瑰丽的朝霞，像一朵燃着冰火的荆棘玫瑰，连那微微跃动的火焰都是冰冷的。

如果说红色在顾讷身上是陪衬，衬得他更加神采飞扬，眉目如画，那在柏凝之身上则更像是点缀，使得她飘渺出尘的气质中和了些温煦柔和，犹如上好宣纸上新添一笔丹青，更映衬出白纸的纯与美。

原本不声不响，是画里真真，现在却真是个从画里走脱出来的活色生香的美人了。

大宫女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

“果然还是公子眼光出众，比起青衣，姑娘的确更适合着红衣。”

柏凝之望了眼镜中人，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那个一身红衣的陌生人人是自己。

她不敢再看，只觉得浑身别扭，也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对方的深意，轻轻道：

“姑姑别取笑我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去给大人读书吧。”

是的，和大多数知情者奇异而暧昧的构想不同，凝之来到这里，只是应顾讷的吩咐，为他读一卷足以安眠的书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