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泡沫
大船满载火药,缓缓向西南方行进,从东沽口到大沽主港,至多一个时辰。
张静姝瘫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只惊惧地盯着萧濯,颤不能言。她又怎能想到,萧濯竟会疯狂至此?
到了这等境地,方奕亦是悲从中来,望着萧濯,满面沉痛之色,怆然道:“萧濯,萧家为将瀛寇拒于国门之外,不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死的死,伤的伤,你今日却要炸了大沽,放瀛寇入关,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么?”
萧濯嗤地一笑,眸中已是一片死灰:“我早已沉沦地狱,永不超生,还在乎这个?”
“那么萧皇后的命呢?你也不在乎么?”方奕大声道。
萧濯冷笑:“你们要钱,我拿不出,你们就要她的命,好罢,那就给你们罢。”
“要她命的人恰恰是你!萧濯,我劝你趁还有挽回的机会,速速收手罢!你若真炸了大沽,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了!”方奕痛心疾首地劝道。
萧濯神情极为溟冷,扬声号令随从全速前进,这才对方奕道:“你巧舌如簧,真真假假莫测虚实,但我也算看明白了,你今晚上船来,无非就是想套那一千八百万两银的下落。如今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你不要油盐不进!”方奕亦冷了脸,怒指萧濯,大骂道,“自作孽,不可活!你还觉得所有人都想害你!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圣上幽禁萧皇后,并非下旨明令,乃秘密所为!他还留着余地!他还顾念着情分!他还是萧皇后的丈夫!他心里是装着萧皇后的,可你非要把他逼得没有后退之路!走到今天,你活该!可萧皇后何其无辜?”
萧濯从怀里摸出那枚镌刻着“瑍”字的玉扳指,决绝地摔碎在地。
“他心里只装着他的天下。”
方奕见状,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知萧濯已决意一条道走到黑了,再劝也是无用,遂在张静姝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颓丧地垂下了头。
萧濯自去搭载炮台,趁其无备时,张静姝慢慢地挨近方奕,低声唤道:“方奕……”
方奕抬起头看向她,哀伤地道:“对不住,没能保护好你,今夜,你我恐怕要命丧于此了。”
许是国难当头,个人生死倒显得没那么要紧了,张静姝竟不怎么觉得怕,默默地摇了摇头。
方奕见她冻得鼻尖通红、嘴唇乌青,不由道句:“是不是很冷?”那一瞬间,他想要将她轻轻搂住,可这念头一起,又放了下去,他转头望向黑暗中茫茫无际的大海,面色凝重,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张静姝忧心忡忡地道:“瀛寇残忍狠毒,若放瀛寇入关,不知将有多少同胞遭殃,我们得想法子制止萧濯,绝不能让他炸了大沽。”
方奕默然不语。
张静姝再靠近一些,紧挨着方奕,压低声音道:“就算死,我们也不能白死,死也要制止萧濯。”
方奕收回目光,垂眸望向张静姝,却见她这时反而镇定了下来,似是心里有了主意。她又往近挨了挨,极小声地问道:“你会用大炮么?”
方奕摇了下头。
张静姝道:“我听九王爷说过,应也不太难,火药遇火即爆,威力极大,点燃引信即可,引信就在炮筒下面,或是里面,每门大炮位置不一样,记下了么?”
方奕点了下头,以示记下了。
张静姝又轻又快地道:“等一会儿,我想法子吸引萧濯的注意,你去控制住炮台,把这艘船引爆。”
方奕微一错愕,这才明了她的意图,定定地凝视她良晌,方郑重地点了下头。
只要能将船在中途引爆,大沽主港自然就保住了。
只是——
方奕深深凝望她一眼,眸中一片温柔,一霎又敛去所有情愫,瞥向甲板上的大炮,神情坚定果决:“我们见机行事。”
二人又复各自默坐,船行一截,已能遥遥望见大沽主港和戍卫营的星点灯火,张静姝低头摸了摸小腹,心里道了句:“对不住啊,娘亲还没能让你看一眼这个世界……”
萧濯此刻正指挥众随从将船舱里的火药包往甲板上搬,为即将炸大沽的行动做最后的准备,忙碌之际,忽闻一阵夹杂着女子尖叫哭闹的吵嚷声传来,不由蹙起眉头,循声去查看情况,但见张静姝和两名随从不知因何缘由纠缠在一起。
萧濯立刻质询道:“怎么回事儿?”
其中一名随从道:“大人,这女人闹着要下船——”
话音未落,张静姝便哭哭啼啼地道:“放我下船!我要去找圣上!”她看到萧濯,立时朝他扑了过去,随即被随从扣住了胳膊,遂又奋力挣扎:“萧濯,让你的人放开我!放我下船!我要去找圣上!”
萧濯不屑地嗤了一声,直截令道:“把她扔到海里去。”
随从扣紧张静姝,就要拖走她,张静姝惊恐地瞪大眼睛,尖利地叫了起来:“你敢!我肚子里怀着圣上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