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乾坤
一时说不出话来,良晌,方艰难地道:“那一千八百万两银……”
“全用在东南战场了。”萧濯无力地笑,“我萧家分文未取。”
“不可能!”方奕不可置信地否定道,“那时候我也记事了,我记得清楚,彼时圣上刚刚即位,国库确然空虚,可为了支援东南战场,整个国家勒紧了裤腰带,省吃俭用,倾举国之力,源源不断地为东南输送各种物资,萧家怎么可能缺银子?”
萧濯嗤笑一声:“财政拨款两百万两银,等层层剥下来,到战场上,还不足二十万两银,十分之一都不到,那有什么用?”
方奕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萧濯戚然道,“整个东南沿海、长长一条海防线上,不是一个人在贪,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九品小吏,人人都恨不得从海防的钱里刮点油膏下来。你以为港口为什么是烂的,战船为什么是烂的?是国家不想修么?海防线上,全是破烂工程,钱都去哪儿了?”
“为何不禀明圣上,整治贪官污吏?”方奕质问道。
“整治?”萧濯又发出一阵凄凉的笑,“那时朝野谁说了算?就是现在,圣上大权在握,如日当中,可想整治就能整治么?”
方奕无言以对,垂首默然。
“朝中权贵盘根错节,下面官员官官相护,别说整治,我爹一面在战场上拼死保卫国家,一面还得伺候好那些说了算的人,以保后方不出差池。南部总督粮草的许侯爷你知道罢?也是侯爵,前些年才退了,那老儿体虚而好色,打瀛寇时,我爹时不时给他送名贵珍稀的海狗肾,就没停过。这些……不都是钱么?”
萧濯攥住剑柄,不自主地使了力,剑尖扎进木板中,发出吱吱的几声响,分外刺耳。
“这个国家太大了,有些人水深火热,存亡旦夕之间,有些人却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恣意挥霍,安享太平日子……太平,太平……为什么明明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他们可以安安乐乐,我们萧家却死伤殆尽……”
方奕眸底现出哀色,默不作声。
“把我妹妹从瀛寇手中救出来的那天,我抱着奄奄一息的她,一直在想,为什么?又凭什么?在那天,我立誓,此生再无所求,只求护她安好,不让她再遭半点儿罪。”
萧濯将剑从木板上拔了出来,手有些颤:“矿工之死,将盐矿上的事爆了出来,虽然杀了苏家满门灭口,但风声还是走露了。你猜怎么着?仗刚打完,我爹刚死,我妹妹刚进宫,就有些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拿盐矿的事勒索我,让我给钱封口,否则就将我兄妹推下深渊。”
萧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手中的剑,轻蔑地笑:“我给了一次两次三次,实在给不起了,只好扶植自己的势力,将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扳倒、铲除。”
“谁碰江淮道盐矿案,我就让谁死。”
萧濯提起剑,再度指向方奕:“你们方家父子,好死不死,偏要碰江淮道盐矿案。”
方奕看着萧濯,眼中尽是悲悯之色:“萧濯,别再错下去了,收手罢。我定会将江淮道盐矿案真相还于天下,是是非非,由天下人去评断。”
萧濯惨然一笑:“方奕,你是真不懂真天真,还是不懂装懂来诓我?还真相于天下?呵呵,关于此案,你若敢说错半个字,届时第一个要你命的,就是你的圣上!”
他将剑一点一点地往方奕胸膛刺去:“你实是像极了当初的我……”
他像是看着方奕,可眸子里却空洞洞的,空无一物:“你我皆读圣贤书,初入世时,谁不曾向往过朗朗乾坤?”
他的目光越过方奕,望向方奕身后黑暗幽深的大海。
夜太沉,太沉,好像永远不会有天亮的时刻。
“大人,对面派来使者交涉——”
随从急奔来报。
萧濯回头瞥去,冷声道:“不谈,来使一律射杀。”
“是!”随从领命退下。
须臾,有人高声叫道:“萧国舅,我乃孙琤将军使者,孙将军说了,你若放归方侯爷和张姑娘,可饶你——呃——”
使者话未说完,便被弓箭手一箭射死,当场殒命。
趁这空档,方奕几不可见地略略侧转了下身子,直直望向萧濯:“方家和萧家的恩怨,今夜便终结罢。”说罢,他迎着萧濯的剑,往前迈了一步。
萧濯的剑,当即对穿了他的胸膛,方奕闷哼一声,阖上了眸子。
张静姝惊惧之下,失声尖叫:“不要——”
萧濯颓然撒手,放开了剑,往前走了一步,欲将方奕挡在炮筒前的尸身推开,好腾出地方操控炮台,岂料近身之际,方奕倏地睁开眼睛,猛然伸出左手抓向萧濯咽喉。
两人距离太近,萧濯不及反抗,便被他抓了个正着。
萧濯连一声“啊”都只喊了半截,便大张着嘴巴,脸色发绀,再发不出声音。
方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