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贺淳安捏着火折子点燃炮竹,想到沈明反复提及的桃花酒,往事同火焰一道浮现上来。沈明、贺淳安一行人一道,在入宫前去关秋生家中吃了顿壮胆饭,期间关家长姐端出了自家酿的果酒,贺淳安囫囵吞下,大赞桃花酒入口清香爽口,沈明细品后笑着告诉他这是杨梅酿的梅子酒。这是最后一次同窗间言笑晏晏,贺淳安记得格外清楚,入宫后也与沈明偶有提及。那日分明是沈明指出原是梅子酒,怎么今天,梅子酒又变成桃花酒了。
他心生疑惑,便再待不住,动身就要直奔关秋生家。又忽然想到怕会打草惊蛇,于是改道回府,打算借着回乡省亲的由头去关家老宅走一遭。
沈明一路不急不徐走着,走过甬道,渐渐离喧闹声远了些,凌冽的风割的人脸生疼,他浑然不觉,只直着身形向前走。李思低头在他身后静悄悄跟着,二人顺着道路走进深邃而静谧的黑暗中。
宁远轩内一片死寂。
偏殿内,女人倚在帐上,绯色华服顺着床沿规整地铺在地上,裙摆的凤凰绣工精致,在忽明忽暗的灯烛下显得栩栩如生。可女人却毫无生机,她垂着眼,静静坐着,只有眼睫偶尔颤动,才能看出她尚有一丝气息。
少顷,脚步声从窗外传来,布靴踏在雪地上的声音沉闷,潮湿得很。许芷闭上眼,这一天终于到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到殿内,而后却细密地铺了一层,未在室内融化,只因屋内冷极。
沈明蹙眉,看向跪在门口的宫女:“碳呢?”
那宫女本是方妈妈从浣衣局打发来伺候几天这便宜皇后的,方妈妈说她每日只管看皇后咽气没有,其余一切她哪里知道。
见宫女趴在那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沈明未再责问,只道:“拖下去。”
伴着那宫女的哭叫,沈明走入殿内,慢慢踱到床前:“娘娘,陛下着奴才来送您一程。”
许芷仍在那里坐着,沈明的声音低沉,听到她耳朵里倒不像个宦官在说话。她不愿看沈明一幅太监打扮,宁愿闭着眼睛不睁开。
“娘娘,这是陛下赐予的琼浆,吩咐奴才务必看着您喝了才准离开。”沈明挥手,李思便呈上了酒杯。殿内所有人都知道,此为毒酒,无色无味,杀人无形。
“沈明,我有话同你说,其他人退下罢。”许芷说这话时才睁开眼睛。她头戴凤冠,额间描着大红色花钿,眉只用远山黛轻轻描过,鼻尖许是冷得有些发红,整个人显得病态而妖艳。沈明见过她这身装扮,朝堂百官都见过,凤冠霞披,这是许芷立后时的装扮。
李思犹豫,他奉皇上旨意在旁监看沈明,不知中途出去是否会坏了规矩。许芷却懒得废话,伸手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用手腕擦拭着唇边的酒渍,似是挑衅般看了眼李思。
李思见她如此痛快,心中嘀咕,却见沈明对下人摆摆手,他想既已饮尽,左右有沈掌事担责,这才吩咐大家都退下。
“李思,方才掌嘴二十,你回了陛下后便去领罚罢。”
李思只恨自己没走得再快些,关门时有些用力,似是在发泄不满。
殿内沉寂许久。许芷也上下打量了沈明,拂尘与蟒服,是她最讨厌的样子。
沈明见许芷不说话,一双眼定定看着他,放在往日他一定也不说话,二人会在这类无足挂齿之事上心照不宣,但今日不同,他担心时间不够,开口问:“不知娘娘想说什么。”
“方才那个婢女,左右不干她的事,莫要为难她了。”
她的声音冷淡,疏离,却不难品出温柔。
“还有,你把这蟒服脱了,我不喜欢看。”
沈明没有片刻犹豫,从善如流地脱掉官帽和外袍,规规整整叠在一边,只着白色里衣,又安静立在那里。
许芷抬头看沈明,沈明一如往昔般好看,她曾见过反季盛开的玉兰花,在一片雪白间也夺目的很,沈明便是这株玉兰花,即便如今是宦官,也丝毫不影响如玉琢般的风骨。
“沈明,当今圣上刚愎自用,疑心过重,我后半生过得不轻松,你却比我又难上几分,可惜我只奉陪到这儿,往后的路需你自己走了,你要小心,莫要再像从前般仁善。我今日如此穿着,是为他能些微念及多年夫妻情分,放过曾与哥哥交好的文官武将。沈明,我尤其希望他放过你。”许芷一句话说得很慢,说到最后几乎没有声息,她身体大不如前,说句话都耗费精力,便懒得用气力说,只沈明能听清就算。
“从前常听哥哥提起你,说你文采斐然,对政事也是见地独到,更难得的是为人仗义。说你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是个心思敏捷的。”她轻笑,仿佛想起了许英在她面前喋喋不休的样子,“我不懂政事,实则没多大感触,只知道你是个好人。可你从哥哥下罪,便一直上奏,谁知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之后,即使你已自身难保,却一直暗中照顾我,免我卷入后宫争斗,沈明,这份恩情我此生难报,来生,如果有缘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