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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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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棠能看见他的眼瞳,盛着一整片湖水。像御花园里的死水湖,湖水没顶时几乎窒息的苦痛堵塞着喉口,她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和自己太像了,像到她忍不住在心底畏惧。

所以她知道,戚云崖说得很认真。

她不能低头,不能错开目光。他周身的气质太过冷厉,绣棠丝毫不怀疑,有一丝心虚的意愿流露出来,刚被袁志背叛的戚云崖会直接杀了她。

戚云崖看了她许久,才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去:“阿棠,我很伤心的,你再陪我坐会儿。”

他口中说着伤心,却侧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来去的鸟雀,带着笑意的眼眸低垂。绣棠不动声色地揉搓掉手指沾到的磷粉,确认没有残留后,挨着他一同转过身去。

戚云崖忽然开口:

“先太后是个怎样的人?”

想起马车上未说完的话,绣棠斟酌着开口:“先太后谥号懿庄,出身安家,闺名竹贞。听说……是暴病而亡。”

宫中有许多人暴病而亡,安家的女儿都不能例外。安皇后曾同绣棠提起过,怎样都不算重情的安皇后提起懿庄太后的语气却很是复杂,似乎很难用什么词藻去描绘,最后只剩下一句“姑母她……不像安家的女儿。”

安皇后端详着她珍爱的青瓷盏,斟的不是茶,是青梅酒——皇宫宴席虚设着位次,皇后一席多半空置,深居简出的安皇后已很多年不饮酒了。

她是安家的女儿,绣棠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深色木簪静静躺在戚云崖手心,主人显然很珍重它,重复刷过许多遍桐油,脆弱的木质上下无一点损伤,末端圆润光滑,足以知道它未曾被戴在哪位女子发上。

他们都看见了,贤妃发上的木簪早已斑驳,斜插在微沉云鬓中,才更显出其沧桑。

戚云崖说:“那是靖侯赠予我的簪子,意在怀念故人。”

故人是谁,靖侯触不到的先太后,安竹贞。

绣棠心中明了:“先太后的画像,我曾见过一次。有几分……与你相似。”

又是一个故事。

绣棠在落雁楼已见过许多这样的故事。有痴恋书生的姑娘被赶出落雁楼,有男子失魂落魄买醉楼中,痴男怨女,负心人,痴心人,沾染到情之一字,没什么好下场。

靖侯又真的深爱先太后吗?深爱又怎么会有其他子嗣,会寻找一个相似的替代品,来满足自己多年前无法挽救的遗憾。到底世上的男人多是这样,绣棠含着笑意,任谁都看不出眼底的嘲弄之意。

戚云崖侧过来,手触到她指间红痕,绣棠霎时吃痛地颤抖着,戚云崖立刻知道,她方才将匕首握得太紧了。

察觉到绣棠的抗拒,他并不恼,轻敲了声书案:“帮你上药。”

“你也受伤了。”

绣棠发觉她说过许多次这句话了。从见到戚云崖那天起,总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有别人的,有自己的,弥漫在过往的日子里。

这就是京城波涛诡谲的现状,从未改变过。

她抿着唇,关切的话说出来却很艰难:“世子,保重自身。”

“驱狼吞虎,后需以身饲狼。”

落声似金石相击。

戚云崖像是才想起她的问题。

他第一次毫不隐瞒戾气,带着平缓地说出埋藏在内心的想法——弑君,与之两败俱伤时,弑父。

戚云崖紧紧盯着绣棠的眼睛,像雨又像雾的眼眸睁着,澄澈的瞳孔同样望着他,像一面镜子。

让他想起一个落雨的清晨,他上马与母亲告别,她靠在小院的篱笆墙边上,难得露出一次笑脸,笑容转瞬变得淡漠,变得厌恶,满是执念地透过他追寻另一个人的踪影。

又落雨时,他站在靖侯府门前,换下戎装后总有些别扭,手指交叠着整理袖口,袁志来迎他,面上带着很好的笑。

“世子,您生得和侯爷真像。”袁志笑着,递了一碗茶。

茶汤清亮,像打碎的铜镜,倒映着无数张亲切的笑脸。那笑已变成了闪躲的侧目,变成一把径直刺出的匕首。戚云崖知道这位可亲的长辈将如何死去,刚从崇州归来的袁志将变成崇州民乱一事的泄密者,死在靖侯或是皇帝手中。

还有一个雨夜,他在简陋的殿室中望见一张含泪的面容。

在纷乱的回忆里,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你总归是不记得要陪着我的。”

绣棠抬起头:“云郎,至少死在我后头。”

戚云崖很少听见绣棠这样唤他,偶尔在夜里她会故意用掺了蜜的嗓音逗他,可不是现在,她目光清亮,带着些执拗的承诺。

一刻间,心境彻明。

他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人了。

他不会再像这样爱谁。

戚云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脑海忽然冒出的想法脱口而出:“阿棠,等到一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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