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绣棠蹲下身,翻墨走到她膝上。绣棠抱着猫,也同翻墨一样,坐在绒毯的角落里。黑猫一动不动,把柔软的肚皮翻给她看。她不敢抱得太紧,被风吹得有些凉的鼻尖埋在温热的绒毛里。视野中的色彩沉淀下来,余下纯粹的黑。
翻墨喜欢用尾巴缠住自己的眼睛,这是猫特有的嬉戏方式。她被翻墨遮住了眼睛,看不见时所有繁杂的思绪可以假装不存在,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绣棠很久没有真正哭过,她的眼睛是冻住的湖。
于是她没有哭,抱着唯一的猫安静地坐在角落,直到今天的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雨线密密麻麻画在窗外,死在春日里的花从枝头跌落,摔进泥泞的土里。绣棠闻见雨中特有的土腥味,湿漉漉的触感像一只虫,粘附在她裸露的肌肤上。
她讨厌下雨。
眼睫垂下的阴影落在翻墨身上,猫迷惑地抬起爪子,粉嫩的爪垫搭在绣棠的手肘上。
忽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身材颀长的青年站立在那,投下高大的影子,将猫和人一起笼罩在内。戚云崖很少见到这样的绣棠,双膝并在一起,手落在猫背上,既朦胧又柔软,她没有笑,反而像一场美梦。
他推开门后,梦却醒了。
绣棠望过来,笑着道了声:“世子万福。”
戚云崖不知为何会来寻她,他应当在书房中等待夜晚,绣棠为他磨墨,他便能知道绣棠最终选了什么。可他还是一听见阿五的消息,便在雨中来耳房寻人。
“世子寻奴可是有事?”
戚云崖猜不透绣棠的想法,她是欣喜于见到他,可以为那个细作打探消息;还是畏惧见到他,怕暴露清晨她与秋浓的密谈。他只是摇了摇头,与绣棠一同走在回西厢房的小径上。
雨歇得很快,等他们走到园圃旁时,雨水洗过的叶满是摇摇欲坠的水珠,落下一两滴,沾湿两人的发梢。
绣棠有些怀念地开口:“奴小时候顽劣,会以石击树的枝杈,雨珠随之纷纷落下,打湿过路人的衣物。如今觉得,恍如隔世。”
一瞬间她的眼神很悠远,收回后落在戚云崖身上,她睫羽轻抬,有些落寞:“除了翻墨,奴不知这些话还能说给谁听。若是世子愿意听,不必回应的。”
“方才想起阿娘,才发觉我快忘记她的模样了。我无亲无友,这世上无一人与我有关,有时会迷惘我在为什么还在世上。”
戚云崖的意识告诉他,这些话不过是为他的怜悯,他们从来不是可以互相倾诉的对象。
他与绣棠离得很近,全神贯注盯着她看,试图去寻她的破绽。安静的风声里,昏暗的云挪移,漏出一指天光落在她眉梢,圆润的眸子低垂,神情竟显得很哀伤。
鬼使神差下,戚云崖牵住了她的手。
绣棠有些晃神。男子的手宽大,还带着暖意,全然不像他的为人。她的手很快暖和起来,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被安慰到,好似真的得到慰藉,就能放下心中顾虑,反手拥住他的臂膀。
可惜她不是话本里被救的小姐,靖侯世子也不是赶考的穷书生。他们云泥之别,戚云崖的手曾掐在她的脖颈上,如今牵在她的手中,他只是做戏而已。
绣棠稳了心神:“您不必放在心上,是奴今日失言。”
戚云崖手指下移扣在她腕上。她愣愣望过来,眼中有些看不见的情绪似雪融化,弯唇露出一个笑。
脉搏在变快,她在紧张,在畏惧。
树叶抖落一滴水珠,落在戚云崖面颊。雨珠带着凉意,他很快清醒过来,继而全然的失望充斥全身。他停下脚步,不远处是绣棠的院子。
这条路终归是到了尽头。
绣棠这样想着,恋恋不舍地想挣脱那双温暖的手,可戚云崖抓得太紧,她的手被攥得有些疼,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眸里。琥珀色的眼瞳在雨后折射出光彩,显得格外幽深。
戚云崖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幽暗,方才的笑意烟消云散,走近一步。
绣棠纤细的身子被他完全遮挡,青年俯身过来,几乎靠在她耳畔发问:“你还想说什么吗?”
绣棠坚定地摇了摇头。
戚云崖平静地点头,松开了手。
他给过许多次机会。浅霜剩余的毒药留在她房中,秋浓赠她的首饰也在房中,只要她开口,将清晨的密谈说出来,将秋浓的身份告诉他,从此他们会是最好的同谋。
是她选错了。
戚云崖想:“我会杀了她,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