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无诉
她悄悄止住脚步,不论是上前或者退后,都无法把他从痛苦的深渊里拉出来。狐阿七真是失败啊,在青丘做狐狸时是一个变不出人形的废物,在人间做人时依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物,眼睁睁看着外祖和阿娘离她而去,看着阿爹在苦苦挣扎生不如死,面对这一切她却无能为力,在亲人的痛苦绝望中苟延残喘。
“阿七来了。”
狐怀楠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声音仍如平常一般平静。狐阿七走过去抓住他的手,目光注视着他鲜血淋漓的指尖,心痛地流下了眼泪。狐怀楠轻轻抽出手掌,明黄色的袍袖垂落下来掩住仍在摩挲灵牌的手指。
“阿七莫哭,只是破了皮的一点小伤,爹爹不疼。你娘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不能任她脏了,以后……爹爹怕是不能来了,阿七要记得日日擦拭干净。”
“爹爹不能来,是因为……明日的册封贵妃之礼吗?”
狐怀楠指尖一颤,一阵钻心的痛只透五脏肺腑,他温柔的目光凝视着手中的牌位,唇角浮起一丝悲凉的笑意。
“以前阿爹衣衫上染上一点点脏污,你阿娘便会催着换下来,怕下人粗手粗脚洗不干净,必要亲自反复搓洗。如今阿爹被脏东西缠上满身脏污,岂能污了她的眼睛,自是要躲得远远的。”
“阿七不允许阿爹这样说自己。阿爹不脏,在阿七心里,阿爹一直都是纤尘不染。”
“阿爹脏了,唯有鲜血可以洗去。回去吧,阿七,记着阿爹所托之事。今夜月光甚好,且容阿爹陪着你娘。”
“好。阿爹……保重。”
狐阿七看了一眼阿娘的牌位,斑斑血痕深深浅浅,仿佛一段千疮百孔的人生,张大了口发出无声的控诉。她闭眼逼退汹涌的眼泪,逃也似地快步走出大殿。月光甚好,只是浩浩淼淼苍苍茫茫,处处透着孤冷,一只只红灯笼在风中摇来晃去,光影斑驳凝着一地霜白。狐阿七静静立于柳荫深处,仿佛雕塑一般,任月辉无声无息覆满全身。
秋夜漫漫更漏长。三更鼓响过之后,嘈杂人声渐退,椒房殿红烛燃尽,陷入深深黑暗之中。远远守在门外的侍者抬头看了看天,又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椒房殿,拧着眉踌躇片刻,终是低垂了头没有动作。直到东方天际现出一线鱼肚白,他眼神挣扎了一会,大着胆子朝里面喊道:
“陛下,该上朝了。”
一只睡在枝头的黄莺被惊醒,它扑棱起翅膀飞向远处的树,风中落下一串宛转啼鸣。狐怀楠从椒房殿缓缓走了出来,一夜未眠,眉眼间不显丝毫疲态。只是眼中过于平静死寂,仿佛失了生气的木偶,世间的悲喜,再也与他无关。他一步一步走得极是平稳,月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行走间宽松的龙袍随风而动。狐阿七忽然发现,短短几日,阿爹竟是瘦了这么多,昔日能为她撑起整个天空的昂扬身姿,如今却是形销骨立,仿佛只要轻轻一推,便四下零散了。目送他抬脚登上步辇离去,狐阿七方从树影里转了出来,她走进椒房殿,点燃蜡烛,烛光下阿娘的灵牌光洁如新,仿佛先前的斑驳血痕从未出现,只是她脑海里的幻觉。
册封大礼上,柳霄霄被封为柳贵妃,作为大渊国唯一的后妃,顶着一身荣耀风风光光进了皇宫。是夜,枫染殿灯火通明,柳霄霄特意效仿民间婚嫁礼仪,凤冠霞帔喜帕蒙面,沉香木八仙桌上高燃一对龙凤喜烛,五只精致的瓷碟围成花的形状,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五色果,两只天青色汝窑玉觥斟满清冽醇香的合卺酒,旁边放着扎了红绸的玉如意喜秤,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新人就位。红色喜帕下柳霄霄喜忧参半,喜的是多年梦想成真,十六年的等待没有成空,她柳霄霄终是夙愿达成,嫁给了狐怀楠为妻子。忧的则是狐怀楠被别人捷足先登,,还和那个低贱的商户之女生了一个小贱种,十六年的朝朝暮暮,定是渗进了彼此骨血,想要把那个商户之女完完全全剥离,夺回他的心,道路何其漫漫,须点点滴滴徐徐而图之。今日迎她入宫,狐怀楠不知受到了爹爹多少逼迫,新婚之夜又会如何待她……大红喜帕下,青春不再的她此刻竟如怀春少女般一张粉面含羞带怯,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时间在静默中一分一秒逝去,一直到月上中天,太监总管曹福姗姗来迟,他目露同情看了一眼坐在床上中规中矩的新娘子,尖着嗓子宣道:
“皇上事务繁多,恐回来太迟扰到贵妃娘娘,就准备在御书房歇下了。怕娘娘担心,特遣奴才前来禀告。”
大红喜帕下柳霄霄一排雪白贝齿死死咬住下唇,仿佛失去了痛觉,很快一道细细血痕泛出。侍立在身边的秋雁和叶冬都是丞相府的家生子,从小就跟在柳霄霄身边,今日随她一起进了皇宫。二人此刻皆红了眼眶,性格泼辣的叶冬指着八仙桌上的合卺酒哽咽说道:
“娘娘从进宫到现在水米未进,一动不动等皇上到半夜,如今说不来了,娘娘要自己揭了喜帕吗,还有这个怎么办,娘娘一个人喝了吗?”
秋雁忙拉回她的手,朝曹福赔笑道:
“我这妹妹素来口无遮拦惯了,倒让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