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药(四)
幽黑深邃的眼中映着两点烛光,宛如星火。
与他目光相撞的同时,潇湘的心仿佛也被撞了一下。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辩解的语言。
“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姜去寒的声音平静而低柔,像是寻常说话,而不是方才令他心中揪紧、惊涛骇浪的大事。
“你睡着了,”潇湘道,“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好好休息。”
走动间,她的身影挡住了光线,将他大部分的面孔隐入暗影中,仿佛一面孤高而冷、难以捉摸的月。
“什么味道?”姜去寒坐到床边,看着她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嗅了嗅空气。
“在厨房喝了碗姜汤。”
这话不知怎么触动了姜去寒隐秘的自尊感,他淡淡地哼了一声,撑着身子慢慢躺下,背过身去,面朝墙。
蜡烛流下一滴泪,光焰忽然大盛,跳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闷闷地说:“她对你还真好。”
潇湘不知道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讽刺,懒得回答,遂吹灭蜡烛,在床的一角睡了。
黑暗里,姜去寒仍旧睁着眼睛。
他小时候曾经尝试过亲近小珑,但小珑没有给他过多的回应,只有时坞无时无刻不体贴他、亲近他。于是姜去寒放弃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喜欢会给他回应,至少有所反应的人,比如潇湘,乃至清梨。这样的人让他感到不寂寞,却不知寂寞从何而来,仿佛自出生以来就像呼吸一样存在。
可是,一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家伙,又如何懂得寂寞是什么呢?
这一夜,抱被难眠、辗转反侧的姜去寒少见地梦见了童年。
梦里,他在暗门那方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小院里独自玩耍,自足而快乐。渐渐地,他开始感到恓惶,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之后,一颗孩子的、小小的心灵刹那间被不安攫紧。
天光急遽转暗,黑夜里吹起了冷风。他独自一人站在黑夜中,意识到哪里都没有人,母亲、时坞还有其他熟悉的侍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被一个人抛下了。
“啊咳!”姜去寒惊喘着从梦中惊起,咳出了一口憋闷在胸口的气,惊魂未定,满头冷汗,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过了好久,他才从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回忆起自己已经到了灵枢城,如今正住在王家药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陡然放松了身体,抱膝而坐,和他往昔惯常蜷在椅子中的姿势一样。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他长出一口气,抹了抹脸,忽而摸到了一手冷的泪水。
窗外的风还刮着,雪不知已经积了多厚,除此以外,寂然无声。潇湘蜷在一边的床角沉沉睡着,让他在这风中之雪般飘摇的人生中,少见地感到了些许的安宁。
想来,明年应该是一个丰年。
姜去寒模糊地回忆起在山间时,先生教过的一些常识。
——即使是被打手板、被罚站也好,那些温暖又无聊的事,都已经是回忆了。
他照旧想摇醒潇湘,和她分享这个梦,可是手刚搭上她的肩膀,却忍住了。
一夜急雪。
次日天还没亮,潇湘早早地起来,趁着没人,久违地练了一套拳。数日未练,拳法还不至于生疏得太厉害,如果有不流畅的地方,就多顺几遍。如此直到日头初升,她已通身发热,几乎错觉连棉衣都不用穿。
屋顶的瓦上覆了一层厚雪,日光一照,和垂悬的冰凌一同晶莹剔透。
院子里的雪几乎完全被踢乱了,一片狼藉。潇湘从院子的角落找了木铲,在其中铲出一条连通堂屋、药铺、仓库、病房、厨房和客房的路来,如此便显得那些凌乱好像也有道理。做完了这些,她才回到屋子里,帮姜去寒洗漱穿衣,等着小珑来。
小珑也起得很早,照例先是打扫了药铺的卫生,熏过柏枝除晦,又挂起帘子散去烟气。做完了这些,她才回到后院去看姜去寒。
诊脉时,姜去寒别过了脸。他没有看小珑,平静得仿佛万念成灰,又好像再也不想见她。
“解毒太晚,伤了身体。须得好生养着,即便是好了,以后也可能会弱不禁风。”小珑收回手。
“现在外面还有很多人在追捕他,躲在这儿也不能太久,”潇湘为了避免麻烦,用气声道,“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短则半月,长则月余,可有好转。”小珑道。
“多谢。”潇湘感激地起身。
“还有你。”
潇湘这才反应过来,小珑还在关照着自己的问题。急忙坐下让小珑号了脉,过了一会儿,小珑道:“已经不需要吃药了。”
潇湘一怔,忽然发觉自己早已习惯的的肝郁的各种症状确实没了。
——果然暗门是个令人肝郁的地方,万恶之源!提到这里,潇湘又恨得咬牙切齿。
但暗门已经完了,姜去寒便是它唯一的遗孤。
小珑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