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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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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受惊地退了一步,见他神情真挚、不似作假,见鬼也似飞快走了。在院子里还险些滑了个趔趄。

姜去寒来到窗前目送她,忽而回身来到书桌前研墨。他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了封信。审视片刻,修改几处,又誊抄了一遍,折起来,握在手心里,叫来暗卫。

“交给时坞,让时坞寻个机会悄悄放在她的乾坤袋里。”他低声吩咐完毕,暗卫接信退下。

姜去寒把草稿扔进炭盆,看着它完全烧成灰,仰在软榻的靠背上,枕着手臂,悠然地笑了起来。

——不知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作何反应?

他期待着潇湘发现,但潇湘一直没有整理乾坤袋,渐渐地也就忘了。

天气越发寒冷,山间风似刀割。鹦鹉也被安置在保暖的屋子里,外面愈发静谧。姜去寒的桌子上放了一堆新送来的卷宗,他看着卷宗,不时发出翻页的声音。潇湘为他打点好所需,就静悄悄地站在门口,将帘子拨开一条细缝,望着外面发呆。

风声中,一片寂静的白。

她想起了摩云崖上的某一天,她和江雪寒并肩坐在草庵窗前看雪的情景。江雪寒微微倾身过来,枕在她肩上,好像把五百余年的沉重人生托付在了她细弱的肩头。

她闭上眼睛,在刺进门帘缝隙的冷风中,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近日来,暗门突然剑指向来无甚瓜葛的世家江家,似有取而代之之势。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因为江湖上早已有所风闻:暗门抓了江笠的朋友。之后,江笠又在北斗宗闭关不出,有人猜测是遭了暗门的毒手,还在养伤。

参考因素有很多,然而对于胜负,没人会作第二种猜想。

前些日子,暗门突然发难,把江家冲了个措手不及,短暂的反应时间后,江家便开始反击。那些被暗门侵吞的地盘,都被一一夺回。盟友北斗宗虽未加入,暗门也须得忌惮几分。一时间,暗门独力难支。整个过程意外地顺利,仿佛气运还在江家一方,并未随着江仙尊的故去而消减半分。

没有等来理想中的势如破竹,姜去寒寡言了几分——他虽解了谶,身体正在恢复,但精力依旧有限,大部分都用在分析情报、推算布局上,无暇顾及其他事情。白昼里每日劳神谋划,夜间的噩梦又愈加耗人,这使得他整个人都很憔悴,瘦了一圈,眼底脸上都染着深深的疲惫。

梦,依然是那个昏暗的、不透风的牢房。短暂而漫长的羞辱和刑罚,梦中寄身之人几欲求死的心情和他对自己的认知叠加在一起,令他恍惚……虽未痛在己身,意识中的苦乐却能与那个被关押的、重刑犯般的人相通。

姜去寒不知道这个人犯了什么罪,竟要受到如此折磨。但这个人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姜去寒没有从这样交叠的意识中得到任何信息。

“你是谁?”他问梦中所寄之身。

而梦中人怎么会回答他?只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和回忆庞杂地涌入心中,来不及被清晰地捕捉就已消散。

很多时候,他在梦里感到错乱。无数种情绪和感觉堆叠中,仿佛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照顾着他。这个人就像唯一的挂念,让他在无数的求死欲中,仍旧被一缕蛛丝般微弱的心意牵着,一次又一次从昏沉中醒来。

但奇怪,每当那时,他总会感到梦中人的心绪——极度的羞耻,不能自视。

他为什么会羞耻到这种程度?从小就有人无微不至地服侍着,姜去寒全然不能理解:就像时坞和小姬照顾他,不是理所应当吗?

他偶然会模糊地梦到那个人的模样,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梦中人倚靠着她瘦小的肩膀,竟然觉得无比安宁,仿佛此身心都可以托付给她一样。

这种精神的交融感使得他沉迷,但梦中人的不存在性使他感到极度空虚,又有些焦躁。

——这个女孩是谁?她存在吗?或者仅仅是梦的造物?姜去寒想多梦到她几次,好知道她是谁,然而梦总是不受人控制。

他见过且信任的人不多,女孩子更少,只能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潇湘,尝试从她身上寻找某种替代感。但潇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姜去寒记不得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好像是入秋之后,又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有那么些端倪。

他想尝试和潇湘建立那种梦中人和那女孩同样的关系。但他同样想了很多别的问题,比如:即使小姬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失去了原本的模样也无所谓吗?

他问自己。

然而,对梦中女孩给予的极度的安全感的渴望,和对原本鲜活的潇湘的喜爱却在撕裂,他听不到心里的回声。

他不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种小姬。

微微晃动的烛光中,他从书页间抬起眼睛,看着镜子里映出的潇湘,心中似有所动。

从沙柳堡初见、喝血解谶开始,一切好像都偏离了某种无形的轨道,变得有点离谱——

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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