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后卿明显被墨天衡这样的说法弄的有些混乱，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骨灰居然有这么多用法么？

“我们还是……动手吧。让我看看，你的能为。”后卿的手里却是化出一柄长枪来，枪间一点森寒。

枪间在他的掌心微旋，竟是如挥臂指，伴随枪风而来的，是淡薄到接近于无的杀意。二人错身而过，墨天衡只看到后卿沉静沉着的眼睛。长枪自墨天衡肩膀处劈侧而去，带来呼啸的风声，吹拂他的头发，后卿一拂袖，却见周围环境乍然变化。

枫林如血。

这里是后卿的领域，所以，他能将这里化成任意的他想象的样子，于是墨天衡得以见烟云冷寒，丹枫落叶。层层叠叠的枫叶宛若绯色的重云，叠覆在一起像是压了沉沉的血，凄艳无方。

墨天衡莫名觉得有些恶心，这铺天盖地的红色，居然让他的心绪有些激荡，于是他微微的握紧了不群剑。

后卿看着墨天衡，却是微微一笑，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归处，那就是死在这里。细想平生缺憾，憾只憾未能死在战场，如果自己当年是死在战场，也不至于受此磨难。

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自己尚且少年壮志不言愁。愁，乃是秋心。所以，断绝这秋心，便要选秋天，他还记得有一日战胜归朝，正是秋天，众人都舟车劳顿，很是疲惫，转过一个拐角，却看见一片开的茂盛的枫树，明明是秋天，却如此恣意，那时他就想这枫林便好像是名将的归宿，开的绚烂，凋的壮丽。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那片枫林。

他的枪变得凌厉而快疾，几乎快出虚影，千万虚影如细密的雨丝般侵袭而来，带来枫叶的碎屑，他想这是他最美最利的一枪，力度与角度都没有丝毫偏差，对枪的把握堪称妙到毫颠。

他并非是真的想要杀死墨天衡，但墨天衡的生死于他或许也并不重要。雍朝的名将早已经死于百年之前，遗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陶瓷与执念捏就的奇形怪状的东西。他早已经死去，就好像商辛瓷死在战场上，诀别诗死于自尽一样，他们都没有活过来。

他等待那裂帛的声响。无论是谁的武器贯穿谁的心脏，他都甘之如饴。杀了他，他便继续维持这幻梦之城，让人沉沦在幻境中；杀了他，幻境便破碎，让那些人都感受到美梦破灭的凄凉。

生死间。危险的枪。奇异交织。

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剑尖、剑柄传递到墨天衡的手中，在这生死交错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一朵盛开的红莲，剑尖上晕着一点红光，恰似这世间最绝世的宝石，又似最浓艳的血。

周围的红枫徒然被水墨般的画面侵染，一片墨色浓淡不一的黑山白水间，只有那一点红鲜妍美丽。

一点轻响，是瓷器碎裂的声音。剑尖没在后卿的心口，墨天衡却恍若未觉，他看着四周水墨画一样的风景，感受到什么熟悉的东西流淌到他的心底。

幻境破碎的声音。水墨一样的风景也渐渐消散，墨天衡突然明白这是他的剑境，但这剑境又不是突然之间悟出，它只是静静的蛰伏在自己的心底，等待着一个时机。

现在，只是时机到了，仅此而已。

他把自己的目光转向后卿。后卿的身体正在缓慢的龟裂。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这样一定会让人感到惧怖，可他并不是一个正常人，正像他所说的他不过是执念塑造的一尊人偶。所以他的破碎就好像瓷器的破碎一样……裂痕就只是纯然的裂痕。

后卿缓缓的半跪下来，近乎是跌坐在地上，但他的脸容却很平静，平静中带着一点雍容。

“将军……”商辛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商辛瓷飞快的跑过来，用手抚摸上后卿的心口。诀别诗也来了，他用黑沉沉却有慢吞吞的眼睛看了墨天衡一眼，没有言语，缓缓的蹲了下来。

握住了后卿的手。

幻境正在破碎。他是指……所有的幻境。就像是风化的沙尘一样，那些破碎的碎片尽数流泻到天上，散发着荧荧的光，宛若星子，是梦幻而震撼的场面。

“对不起？”后卿看着商辛瓷与诀别诗，叹息了一声，“这一百年来，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诀别诗：“至少，您给了他们一场百年的梦。”

商辛瓷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后卿看向墨天衡。

“现在，青玉镜是你的了。”

“哦。”

墨天衡：“……你就要死了，没有什么别的话说么。”

“梦，确实毫无意义。”后卿想了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时候，他的裂痕已经蔓延到他的脖颈，道道脉络清晰可见，浮着一点青灰是颜色。

“但……我还是更愿意沉沦在虚幻的梦境中。一个一贯坚强的人，也会有这么软弱的一天啊，不是么。当现世已经面目全非，当然要在梦境中汲取那一点点的温暖，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就算知道眼前的明亮只会将自己焚烧，也要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