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新人
济济一廊的音乐水准。
不愧是举国之中选拔出的佼佼者,或偶因紧张而有凝滞生疏,但均看得出多年苦练的功底。
乐正三十余岁,白净无须的面上,亦有了些许笑颜。
比这更大的世面,阿秋也不知见过凡几。但此刻握着玉笛,她手心也渗出了汗珠:
她虽自负聪明,但音律确非她所长,自问比不过这些自幼苦练十余年的伎者。
毕竟,关于乐艺,她只学了三个月。
“兰陵,石氏?”乐正点到这个名字,抬眼扫向余下几人。
阿秋一袭白衫持笛而出,微笑盈盈立于当地,姿态绰约如桂宫仙子。
不过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眼底并没有笑意。
“叫什么名字?”这乐正姓黄,阴柔的嗓音细细浮在空气里,阿秋眼角余光一瞥,便觉得黄乐正看向自己的眼神有异常的光一闪而逝,如吐着信子的毒蛇。
大概,因为自己是现场所有舞乐伎生中最年轻貌美的一个。
师父曾警告过自己。
乐工舞伎是卑贱者,而此行中人亦是三教九流良莠不齐。
“妾小字阿秋。”阿秋屈半膝为礼,眼波流动,毫不畏惧地迎上黄乐正打量她的眼神。
“为何入乐府?”黄乐正一边问着,却一边快速地扫过名册上备注的小字——这些舞乐伎生的名字下,其实都会注明来处,如某州某县乐籍,又或者某年某月因罪充官。
很快,黄乐正给出了答案:“石氏挽秋,前朝仙韶苑乐师石长卿之女。”
他像是对阿秋的底细有了了解,胸有成竹地道:“因此,你是前朝时流佚出宫的旧乐户。”
乐户子女世代都是乐户贱籍,只能操色艺娱人之业,不可与良家婚配。但仙韶院亦是当年乐府中品级最高者,得入仙韶院者,于乐艺一道皆可称国士。所以阿秋之父想必也非凡人,难怪此女与众不同。
其实所有舞乐伎生鱼贯而入时,他早已一眼看到了阿秋。
不仅因为她个子最为高挑,容貌最美丽,而是他阅人经验丰富。
这少女一进来,便游目四顾,神情机警自然。站在一群规行矩步、低眉顺目的舞乐伎生中,如鹤立鸡群,气度迥然有别。
现在知道她是仙韶院后人,就不奇怪了。
先朝乐府盛时,乐府师、工、伎过万,仙韶院为乐府第一品,院中诸人时常伴御驾与皇后左右,备受宠信,煊赫一时。
不过,那也是过去式了。目前,这枝自前朝繁华之中,遗落下来的金缕花的命运,就把握在自己手上。
要攀折,也只是伸个手的功夫。
黄乐正心中有了数,白净的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所学何艺,奏来。”
阿秋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将玉笛缓缓掣出锦囊。
听到“石长卿”之名而不为所动,想必这黄乐正在这乐府之中,也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根基。
不是什么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阿秋的心中也有了数。
当通体雪白的玉笛完全呈现在众人眼前时,廊下一时鸦雀无声。
舞乐伎者们都浑然忘却了因中选又或者落选而带来的忧喜,均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管形制奇异,由一整块高昌白玉雕刻而成的玉笛。
即便是心怀叵测的黄乐正,此刻也忘记了他原本转悠着的念头。
这玉笛与其说是笛,更不如说像一双精美的玉箸,其形态为细长的双管并列,各开数孔,却是一整块玉凿空雕成,精光内蕴,质厚温润。
封存的玉笛的光辉,令整座回廊的空间凝滞,众人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
原因不仅是因它一望而知的精美和矜贵。
最重要的是,人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件乐器。
而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场之人,即便年齿尚幼者,也是此刻国中一流的音乐人才,十余年浸淫舞乐艺能,耳濡目染,即便非自己本行的各色乐器,也多少见识和配合演奏过。
但这形如双箸,勉强或可称为“笛”的乐器,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见知。
黄乐正发觉阿秋似笑非笑地一直凝视着自己时,才蓦然醒神。
作为正六律、和五声,司掌乐律的乐正,理应见多识广,博采众长,可他竟连伎生手中的乐器都不认识。这若传出去,恐怕他立时就会被逐出乐府。
黄朝安冷汗涔涔而下,几欲开言,却又觉辞穷。
幸好,阿秋并没有过分为难他。
她并未要求黄乐正点评,只从容自若地将玉笛举至唇边,撮唇发出第一个音,便解除了场面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