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梦
笼台之后,掌司似乎是要陆璎璃缓几天的时间,没有再叫她登台。陆璎璃又在教坊司度过了平淡几日,每日无非就是弹奏练舞。
晦暗的云朵也散去,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徐奉銮的咳疾随着气温升高转好,陆璎璃还保留了去他那边聆听小灶的习惯。
在教坊司,陆璎璃无论是跳舞还是弹奏的技艺不断精进,她本就在这处有天赋,再经过指点和醉心地练习,提高极快。
掐着指头数日子,掌司定的三十日如今只剩下十六日了。
仅仅十六日,陆璎璃不知自己能逃得开吗?
自上次见过傅明琅,后几乎每夜他都会同她约在偏门相见,跟她说说话,让陆璎璃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他靠在门那侧,有时还会给她念念京城时兴的话本子讨她欢心。这倒是出乎陆璎璃的意料,她以为傅明琅这样的读书人是瞧不起女子爱看的话本子。
每念到话本子里动人心的桥段时,傅明琅总是希望能碰碰她的手。
陆璎璃不愿他轻看自己,几乎不回应他触碰上的邀请。
每当这样的夜晚,总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仿佛已经逃离了教坊司。
但这份岁月静好中,似乎总是有什么叫陆璎璃感到不安。
这日,用了晚饭后,陆璎璃忽地睡意上头。
梦里,陆璎璃似乎回到了娘亲年轻时。方姨娘穿着鹅黄色的短袄,比陆璎璃小时候记忆里的似乎更年轻娇俏一些。
铜镜里,方姨娘对镜贴花黄,端详着镜中的她自己甜美一笑。
陆璎璃好似一缕游魂般站在旁边,她惊异于娘亲年轻时竟也是这般灵动可爱。因为在她有记忆以来,方姨娘总是懦弱而沉默的,眼神总是柔和而黯淡的。
陆璎璃还看到方姨娘的陪嫁丫头——后来早就死了的芸果,神神秘秘地拿着一封信走到方姨娘身边。
芸果打趣方姨娘道:“姑娘,快瞧瞧这是谁的信呀?哟,姑娘怎么还脸红了?”
方姨娘一把将信夺过来,娇嗔道:“好芸果,怎么这样打趣你家姑娘。”
说着,方姨娘边说边展开信,随着目光移动她的唇角扬起,连耳根都渐渐泛红。
“小侯爷快要回京了。他还记得我爱吃老姜糖,特特给我带了苏城的。”
芸果连啧几声,“姑娘还坐在这儿,瞅着魂早飞走了。小侯爷何时来提亲,八抬大轿把姑娘抬进门?”
方姨娘捧着信在心口,羞答答道:“他说过,这番回京便来提亲。我信他。”
陆璎璃亲眼看着娘亲的过去,梦里场景一转,却是定安侯府老夫人定亲薄家女的画面,那头热热闹闹一家亲,而年轻的方姨娘直接昏死过去。
小桥上方姨娘和父亲陆致相会,方姨娘扑在陆致怀里,陆致心疼万分地哄她:“我心疼只爱你一个,只母命难为,你莫怕,我定给你撑腰。”
可方姨娘没等来撑腰,却等待了整整十几年受人欺凌的苦日子。
陆璎璃从梦里醒来时,心头如警钟猛撞。
她定定地坐在床上想了良久。
这一幕竟惊人的相似。方姨娘和父亲陆致是青梅竹马,方姨娘由妻贬成妾。薄氏都这样容不下她们母子。那如果是她自己嫁进傅侍郎家里呢?
不说能不能从外室变成妾室,就说承恩侯的女儿——傅明琅将要明媒正娶的妻子见到她,怎能不扎心?将心比心,她若是承恩侯的女儿,也是要恨死这个有过婚约的女人了。
同为女子,陆璎璃实能共情。她作为方姨娘的女儿是顶顶讨厌薄氏的,但于理来说,薄氏同她娘亲都是受害的。
真正的孽是侯府老夫人和父亲陆致种下的。
她给傅明琅做妾,做外室,难道不是相同尴尬的境遇吗?
陆璎璃惊出一身冷汗!她宁可给陌生人做妾,给贩夫走卒做妻,也不能重蹈娘亲的覆辙。万万不可啊!
“娘亲……是你托梦于我吗?”
窗外,夜幕深重,月明星稀。
陆璎璃匆忙起身,推门而出。
傅明琅同她约在戌时三刻相见,陆璎璃到偏门处,她要跟傅明琅说清楚。但夜风里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都不见人影。
陆璎璃搓了搓冰凉的手,放在唇畔呵了口气。
她转身正准备走时,忽听到偏门外有人喊住她。
“陆姑娘。”
陆璎璃疑惑地回头,却见一个中年婆子立在门外。
“您是?”
那中年婆子走上前来,指了指身后的一处,“陆姑娘,我家夫人的马车就停在那处。”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陆璎璃却忽然会意,轻声问:“您是侍郎夫人身边的人吗?”
中年婆子瞥她一眼,“陆姑娘果真聪慧。”
陆璎璃凝眸,她心底只涌上来一句话——果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