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忧

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墙角，泥土，身上的淤青，强忍的泪水……

那些噩梦般的回忆曾在无数个深夜压得樱井奈喘不过气，而此刻，为首的那个男孩眼角的疤痕与眼前的男人重合在了一起。

凌知义！这个名字她怎么可能会忘，只是樱井奈想不明白，当年自己仅仅因为是中日混血就受尽他的排挤，他如此憎恨日本人，如今怎么又心甘情愿做起了走狗？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很快涌入樱井奈的脑海。这些年她销毁了一切资料，将混血身份隐藏得天衣无缝，可凌知义对自己知根知底，如果真的拿出证据，她也百口莫辩。

樱井奈悄悄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来。她现在是情报局的人，凌知义就算认出她，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主动向凌知义伸出手，模仿着武川的音调，说出一句生涩的汉语， “凌先生？”

凌知义一笑，疤痕像蜈蚣一样盘曲在脸上，看得樱井奈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他握住樱井奈的手，用日语寒暄道， “是樱井小姐吧？武川先生可没少对我夸赞你。”

他面不改色，手上的力道却悄悄加重，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樱井小姐，竟然觉得似曾相识。”

樱井奈丝毫没有心虚躲闪，反倒直视着他的目光， “在中国，这种感觉大概叫一见如故。”她俏皮的眨眨眼，像是在活跃气氛， “我与凌先生还真是有缘呢。”

“樱井小姐，看来您的中文很不错，连成语都会用。”凌知义话里有话，步步紧逼。

“哪里哪里，来中国才几年，也就能简单交流而已。反正很快等帝国胜利，就用不着再学了。”樱井奈摆摆手，又把话锋转回他身上， “倒是凌先生的日语讲得更好，几乎听不出有什么口音。”

凌知义本想试探，却被樱井奈反将一军。可他坚信自己不会认错，这明明是当年学校里的混血杂种，怎么摇身一变，反倒成了情报局要员？

他顿时后悔不已，樱井奈现在的身份可得罪不起。凌知义之前教训她，并非出于什么家国大义，痛恨日本人，也只是因为他们带来了无休止的战争。起初他误打误撞加入了进步组织，只是想要快点迎来和平的生活。

可形势愈演愈烈，群众自发的抵抗行动让他心惊胆战，也渐渐与组织产生了分歧。那些□□居然为了虚无缥缈的所谓信仰，一个个赶着去送死，真是好笑，这事他可做不来。

凌知义现在只是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明白：既然日本人一直占上风，只要能自保，何不寻求他们的庇护？国家由谁统治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找个靠山，继续过享受的日子就好。

武川开出的价格一次比一次高，足以让凌知义铤而走险。手里的情报一条一条卖出去，钱包也跟着一点一点鼓了起来。这次行动结束，他又能大赚一笔，只是没想到今天多了这样一出小插曲。

凌知义暂时还不敢惹樱井奈，也不知道她如今是何种立场，不过他还是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离开时，他故意附在樱井奈耳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吐出三个字。

“孟若菁。”

任何人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不可能毫无反应，可樱井奈无动于衷，隔了片刻，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凌先生，您刚才说的那句中文是什么意思？”

这下换凌知义愣住，难道她真的不懂中文？他居然找不出一丝破绽，只得随便搪塞过去， “我是说，樱井小姐，有缘再会。”

“哦，原来是这样。”樱井奈露出释然的微笑，朝他挥了挥手。在凌知义转身的一刹那，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回到住处已近午夜，樱井奈一进门就瘫坐在沙发上，她浑身早就被雨淋透，止不住打着冷颤。可眼下这么关键的时刻，她不能垮掉，还是强撑着站起身，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热水的余温还残留在身上，樱井奈用毛毯裹紧自己，却还是觉得寒意沁入骨髓。发自内心的绝望，岂是这些身外之物可以温暖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孤影意外受伤，凌知义又突然出现，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险。

樱井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还是难以入眠，不知不觉脑海中竟幻化出邱旭祺的模样。若是他看到自己这副脆弱的样子，估计又要吵闹着逗她开心了。不知为何，她此刻倒是很想听邱旭祺讲个蹩脚的笑话。

可他今晚为什么根本没来码头？交易那么危险都敢去，偏偏在这次临阵脱逃了吗？

不，他不是这样的人，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却每次都能信守承诺。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邱旭祺一定会事先告诉她，他似乎舍不得让她担心。

电报机微弱的响声忽然打破了室内死寂的氛围，樱井奈赶紧跳下床去查看。

“平安，勿念。”

樱井奈再也抑制不住，趴在桌边抽泣起来，劫后余生的快意涌上心头。

这一晚她都在强装镇定，此刻心中紧绷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