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

十二月十八日，天清气朗，到了姜妩回门日。

她先去拜见阿姑王氏，王氏见她身穿月白色交领杭缎印花短袄，雀蓝织金马面裙，外罩件白狐狸缎面斗篷，粉黛未施，只将乌鸦鸦的秀发梳成堕马髻，斜插一把白玉梳，整个人清濯濯若芙蕖，水凌凌如菱角，素极生艳，光彩动人。

“去吧，代我向亲家儿问好。”

姜妩答应着去了，一行人出了东北角的侧门，她和两个贴身丫鬟踏雪、寻梅同座青绸华盖车，后面跟着两辆牛车拉着回门礼物，自有四五个管事娘子照看。

城阳候府在金陵城南边，去到姜秀才家驾车大概要两个时辰。行车过半，姜妩正闷得慌，忽闻——

“卖油嘞——卖油嘞——”

“客官来瞧瞧天竺来的胡椒丁香肉桂肉豆蔻甘松香喂——”

“好！猴崽子再跳几个圈，爷赏你枣子吃。”

她不由抻直身子靠向窗边，寻梅机灵见状掀开车窗帘一个角儿，“主子您瞧，这是到西市了，今儿逢八赶集儿呢。”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刺得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却舍不得挪开目光。

自打穿越过来，她不是在姜秀才家就是到了城阳候府，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从未见过，这会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心里有了真实感，深深明白这一切经历不是幻觉不是梦。

她看到耍猴戏的，跳百索的，踩高跷的，又有卖油的，卖香料的，卖糖糕子的……

姜妩贪婪又流连的把这人烟气刻进脑子里，她深知这次出来后再想出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寻梅看着姜妩，见她肌肤如玉瓷，那么近的距离，一丝毛孔瑕疵都没有，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大大的眼睛水润润的，弯弯翘翘的睫毛扑闪扑闪，扑到她心坎里。

“主子真美！人说淮水十分艳，八分到李家，现下看来得改成我们家了。”

三日功夫姜妩已经同踏雪寻梅二人熟稔，寻梅性情活泼，她与踏雪这样的家生子不同，是淮河水祸那年买来的，在王氏房里伺候了五年被派到燕殊院里，是梨和院有资历的老人了。

这三天的朝夕相处，寻梅知道姜妩没有主子脾气，又难得出了府，说话也没个拘束。

姜妩被逗乐，拿了鸡翅木攒花什锦八宝盒里的糖渍梅子给她吃，又分给踏雪，自己捻了粒青冬枣嚼，“这李家是哪里呢？”

踏雪、寻梅二人对视一眼，心里纳闷，这李家双姝名满金陵，市井有歌谣唱，李家有好女，一前一后入云台，说的就是这对姑侄，少夫人竟不知道。

还是踏雪解释：“李家说的是忠献伯府，他家一前一后出了两个皇妃，爵位就是这么得来的，听说丽贵妃、容妃美貌无比，宫中无人能及。”

姜妩听了叹，“这可真是一门两皇妃，光艳动天下。”连封号都是夸赞模样的。

寻梅闻言立刻彩虹屁，“主子不愧是秀才之女，说话文绉绉的，还出口成…成…”

到底成什么，死活想不起来。

姜妩看她抓耳挠腮的样子，憋笑道：“出口成章。”

“是了！我这脑子。”寻梅一拍脑袋，随即皱皱鼻头，“当初公子在家时常让我们读书写字，那会儿我不用功，不然也能向主子一样文邹邹的说话了。”

这倒难得，姜妩好奇，“郎君当初叫你们读哪些书？”

寻梅掰手指头认真道：“有《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弟子规》，公子出征北伐前说回来让我们读《增广贤文》，可是……”

说着说着眼圈儿跟着红了，踏雪亦是神色哀戚。

姜妩敛色，她对燕殊的死倒没感情，安慰二人：“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以后我为郎君抄写经文时你们给我铺纸研磨，就是尽心了。”

二人齐齐称是，又过得半个多时辰牛车终于到了姜秀才家。

姜秀才一家早早得了信，却只让家里的小丫头守在门口等姜妩，姜妩看她大冬天还穿着麻鞋，给了一百文铜钱让她去买双棉鞋穿，喜得她合不拢嘴往家里跑去，口中大喊着大姑娘回门啦！

寻梅忍了又忍，“忒无礼了！恩都不知道谢！”

踏雪在旁边掐她，“你少说两句，这是少夫人的娘家。”

姜妩权当没看到她们咬耳朵，径直去了堂屋，屋里人倒整齐，姜妩直接无视，取了香给原主生母祭拜后，吩咐管家娘子：“拿来的东西一车留下，另外一车送去安济所，接济那里的老弱病贫，让他们过个好年吧。”

说罢出门去当初关她的那个柴房，留下一屋子的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踏雪、寻梅二人是她的贴身侍婢，紧跟了出来，看她走向这腌臜之地，踏雪蹙眉道：“少夫人来这里作甚？”

姜妩淡淡道：“故地重游，看下以前住过的地方。”

寻梅生生气怔：“他们怎么敢！”

姜妩心中冷笑，原主一介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