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萧素娘并不看她,依旧对程瞻洛道:“我堂兄与程郡守乃通家之好,平辈论交,萧氏与程氏更是世代姻亲,论起来,内侄娶了七娘的堂妹,七娘和我亦是亲眷。”
世家大族就是这点不好,大家七弯八拐的,算起来都连着亲,动辄就能跳出一个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来,萧素娘和程瞻洛还真有点七弯八拐的亲戚关系。
从伯父这边算,萧素娘是是程瞻洛的长辈,从母亲那边算,两人又是平辈,但不管从那边算,都已经出了五服,远得要命了,打个比方,假如萧素娘犯了诛族大罪,也诛不到程瞻洛头上。世家大族多年彼此婚配,造成的亲属关系就是这么令人眼晕。
程瞻洛站着不动,等她继续说。
萧素娘果然道:“我也是自家人,不忍见七娘如今境况,多说两句罢了,七娘勿怪。族中有叔伯在堂,自然该归叔伯抚养,这才合乎孔圣人说的父子有亲,长幼有序之道。就如这花,生于树梢,也自然该开在枝头,落花飘在树下,这才是自然之道。七娘贸然将花掐了,插进旁的花瓶里,那花瓶固然富丽堂皇,可那花离了根系,可还能开么?不过盛得几日,就凋败了。”
萧素娘是领了家中任务来的不错,可她亲眼看到程瞻洛后,也是当真有些许见解要说一说。她家中出过三位皇后,长辈一直以此自豪,也从小拿女德女训一类的为妇之道教导她们。
光看程瞻洛在这样的场合和一群庶族之女跑马,就知道庄节度家中定然没有用心教导她。士族女孩儿清贵,哪能这样抛头露面?纵有名声在外的,也该以德行或才名而彰,跑马这样的事,是武人粗豪风俗,凡是建邺有点头脸的人家,都不屑让女儿为之。
君不见世家儿郎出仕,都出入坐车,半点不提骑马?有时世家的底蕴,就在这微妙的行止之间。
且洛阳程氏到底还是曾出过几千石高官的世家,程瞻洛明明有个好姓氏,却不养在叔伯膝下,反成了伧荒武人家中义女,不能不算是自甘堕落。
萧素娘就这样殷切地望着程瞻洛,指望她及时迷途知返。
“素娘说错了,我是人,不是花。”程瞻洛道。
萧素娘微微皱眉,依旧道:“只是个比方而已,七娘应当知道我想说什么。”
“素娘这么说,我也只好借花来打个比方了。”程瞻洛一扬手中的木兰花,将花瓣揪了下来,向远处抛去。
她们站的地方是一处缓坡,脚边不远处,蜿蜒流过一道小溪,水声潺潺,有从树梢飘下的花瓣落入溪中,逐着流水远去。程瞻洛就这么将手上木兰的花瓣掐了,一瓣一瓣信手抛入小溪,看着洁白花瓣飘在清澈的溪水中,然后在淙淙流水中被冲向远方。
花瓣抛完,她才道:“花有花的缘法,人有人的缘法,落在哪里都是缘分。就如佛偈中说,云光法师在树下讲经,本是花开满树,异香扑鼻,讲到妙处,花瓣皆纷纷而落,枝头反倒一空,树下更是一朵也没有。那落下来的花瓣有的沾在僧衣上,有的落进溪水,还有的干脆随风而去,然而云光法师并不曾因去处而判定花瓣的高下,只说从来处来,到去处去,都是缘法。我与庄夫人的母女缘分,亦是白云寺方丈批命算出的缘法,素娘方才的话,实在着相了。”
萧素娘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程瞻洛把花瓣揪完,将光秃秃的花梗也一并抛入溪中,随意拍了拍手,见她被堵得无话,心中一阵畅快。
非要抬出儒家经典来压人,她也少不得辩一辩经了。
萧家世代皆为两千石高官,祖上还曾是经学大师,门生遍天下,谈论儒学的话语权,其他人自然比不过。
只可惜,如今大齐的风尚并非儒学,而是由儒入玄。
乱世之中,改朝换代血腥不已,圣人训一类的东西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有识之士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此归隐。世道如此,早没人再敢如前朝儒生一般直言论政,谈及国事也是犯忌讳的事情,文人雅集时只好清谈,加之西域佛教传入中原,广为世家接受,谈的东西也是玄之又玄,此时程瞻洛拿佛教典故出来瞎掰,还真把人给唬住了。
——当然,程瞻洛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对庄节度收她为义女有意见?找白云寺方丈谈。世人皆知白云寺惠静方丈与庄节度乃忘年交,在这件事上对白云寺惠静方丈有意见,差不多也就是对庄戎本人有意见。
萧素娘长了八个胆子也不敢开这个口。
程瞻洛笑吟吟问:“素娘如何看?”
众目睽睽下,萧素娘只觉得气闷,南阳初收复,不少原本居于此的世家豪族都往此来,又因为新收复的几郡都有不少官位空缺,大家都跃跃欲试,预备试探一番。
今日的宴席上,不光有庄戎麾下的士卒与属官们,也不单单只有哪一世家,众人汇聚于此,势力暂不明朗。
她方才对程瞻洛一席话,站在萧家的立场,是想帮着姻亲教育一番,要这个程氏女回归正途,也是试探着争夺话语权。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