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午饭是白云寺的一席素斋。

庄夫人和刘氏共坐上首，相谈甚欢。六娘和程瞻洛共用一案，觑个空子侧头说笑：“七妹妹今日真威风，可惜穿的不是大红，不然就更威风了。呀，真可惜，往后七妹妹怕也穿不了鲜艳颜色了。”

桌案之间隔得远，庄夫人和刘氏只能看见她们并肩说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六娘又故意言笑晏晏，好似极亲密的两姐妹在说私房话。

程瞻洛只觉得恶心。她想直接质问，但是不能变脸，不能没有风度，不能在庄夫人面前掀翻桌子。

庄夫人在上首说了句什么，程瞻洛没听清，她正调整好表情，余光却看见满席人皆停下动作，吃惊地向门口望去。

程瞻洛抬头一望，也惊得忘了原本打算。

一个万万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在门口朝庄夫人和刘氏拱手一拜，随后豹一样灵巧轻捷地穿梭过桌案，在程瞻洛对面、庄夫人下首坐下，又以鹰一样年轻而敏锐的眼神扫过整室，触到程瞻洛身上狐裘时顿了一下，轻轻笑了，居然露出颊侧半个圆润的酒窝，那张俊俏肃杀的脸立马添了三分风流。

身侧的六娘加重了呼吸，但程瞻洛此刻无心欣赏对面的俊逸郎君，而是见鬼般盯着那身熟悉的盔甲，上面还沾着露水和草屑。

对方将沉重的头盔放在身侧，手搭在头盔上，正襟危坐，再次对上首恭敬道：“守白来迟了，夫人莫要见怪。”

佛祖在上，来道雷劈了我吧。

好在举座皆惊，没人在意程瞻洛失控的表情。

但唯有程瞻洛知道，别人震惊，为的是据说在前线遭受伏击音信全无的庄小将军突然出现在襄阳城中，自己震惊，缘由却比别人还要多一重。

刘氏也震惊不已，张口愣了半晌，才道：“小郎君今日……”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她把未出口的话吞回去，合掌连连道：“阿弥陀佛，吉人天相。”

庄夫人瞧着镇定多了，只看到庄守白时微微一顿，随后便笑道：“多赖夫人吉言了。”

没人会傻到在这时候说出什么不识相的话来，大家皆捧场道：“庄小将军吉人天相，是有福之人。”

一片热闹融洽中，唯独程瞻洛沉默不语，显得有些突兀。

自最开始的一次对视后，程瞻洛便低下头，竭力避免与庄守白的目光接触，胸腔里一颗心跳似擂鼓。阿耶说走夜路多了，总会撞鬼，教她平日不要做亏心事。她真是第一次编瞎话，没想到第一次就穿了帮。

众人皆以为她是未出阁闺秀的羞涩，彼此笑了笑，善意地轻轻揭过。偏偏六娘不放过她，笑意盈盈道：“七娘怎的不说话，莫非……”

刘氏截口道：“是害羞了。”

众多目光霎时汇聚在程瞻洛脸上，她只得抬起头，朝对面笑了笑。

此时风俗开放，定下婚约的小儿女们婚前见面来往，受到家长们的默许和鼓励。

庄守白在对面稳稳坐着，回以一笑。

白云寺的素斋颇为有名，但整整一餐，程瞻洛都食不知味。

眼看吃得差不多，刘氏侧过头，对庄夫人道：“饭后也是无事，不如你我听方丈讲经，放孩子们到院中松散松散？”

庄夫人未及回答，外间忽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那定是一匹战马，蹄声震如闷雷，含着金戈铁马的肃杀意味。

转瞬之间，一名骑士滚鞍下马，冲进室内，在庄守白面前单膝跪下：“小将军，有战报！”

室内安静得只余呼吸声。

他双手递上小小一轴信，庄守白接了，拆开火封，一目十行看完，便站起身来。

“母亲，前线有急报，儿需驰援。”

庄夫人一点头：“去罢。”

庄守白动作很快，拿起生铁铸成的兜鍪，为自己带上，兜鍪上镂刻古朴狰狞的野兽纹样，只露出一双黑而沉静的眼睛。

除去头盔，他余下器甲皆严整，入室也未卸，就这么匆匆向刘氏一拱手，疾步而去，守在院外的一小队兵士也随他一道离去，门外又响起阵阵远去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