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武雉拔下头上的掩鬓,放入君承手中,君承在武雉泪光闪烁的视线中,重新将掩鬓插回她发间,重复道:“要活下去。三郎已经是皇帝了,他会对你很好。”
“殿下。”武雉垂首,小声哭泣。
君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殷红的鲜血滴落在他被灰尘染脏的白衣上,仿佛水墨丹青之上盛开的一朵牡丹。白的衣,深浅不一的灰尘,红的血,清俊如荷的青年并非赴死,而是去到他的理想之地。
“愿来生,不再生于帝王家。你与我,也可结发为夫妻。”
他拒绝认罪,当着三司之面为自己辩驳,否认自己起兵是作乱,而是奉先帝衣带诏入宫,“奉诏先帝,受枉如此,不得申列。”
君承死了,怀着他驱除女祸、还政兄长的理想,怀着他的君臣之义,手足之情,夫妻之爱,死在了初冬将至的午后,永远留在了他生命的第二十二年。
武雉望着缓缓倒下的君承,泪流满面。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间一些场景浮上脑海。
寂静的莲花丛,一处忽然骚动,青年觉得奇怪,定睛望去,一位宫女从莲花丛中冒出,她浑身湿透,发丝狼狈的贴在脸颊边。她四处张望了眼,确定离她最近的岸边,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过去。
湖中淤泥绊足,前行艰难,年轻宫女所至之处,荷折叶翻,好好的园子,顷刻一片狼藉。青年长叹口气,为这美景哀叹,宫女艰难的走到岸边,正思索时,头顶忽然落下件外衣,“姑娘,这里有外男。”
宫女回首,青年本能的侧首,不去直视她的面容。
铜盆锈迹斑斑,黑炭燃烧,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沉闷气,红色的火焰在最下层,靠近白灰的地方点点燃起。从最初的丝丝暖意,到旺盛后腾起半尺的幽兰火苗。
宫女看着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氤氲蒸汽,刺骨的寒冷被短暂驱散,她垂眸,最外层的白色外衣质地上好,银线密密麻麻绣出繁复的花纹。指尖拂过衣领硬挺的刺绣,有些扎手。
从看守自己的侍卫口中,宫女得知,这是金池宫,里面的青年是临城王君承。而自己面前的火盆,是他贿赂侍卫,为自己送来的。
武雉没有骗君承,她的确喜欢他。
从她十八岁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上他了。
可是喜欢,又怎么样呢?
她是卑微之人,她的感情比她的人还要不值一提。若能有孩子,镇国女王废帝另立,她便是皇母,改命之机近在咫尺,武雉愿意和上天赌一把。
赢了,就忘记从前发生的一切。输了,就认命。
武雉擦干脸上的泪水,走出华明殿,外间夕阳万丈,君佑站在廊下,静静等着她。武雉快步走到君佑面前,“臣不辱使命,庶人已死。”
下巴被人捏住,武雉被迫扬起头来,她目带恐惧,小心翼翼的抬眸望向眼前君佑,“陛下。”君佑垂眸,凝视着武雉的脸,眼眶微红,颊边泪意依稀,一看就知道哭过。
武雉仰视君佑,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君佑以为她同情罪人,好在他的眼里并没有任何不满,连一丝愠怒都没有,漆黑的眼中目光平静。
他从容的摘掉武雉一侧掩鬓,随手丢到地上,纯金的掩鬓钗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君佑望着武雉的眼睛,口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可以记得他,但永远不要在朕面前提起他,你是朕的女人。”
武雉望着君佑深邃的眼眸,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拔下了另一侧的掩鬓,信手丢在地上,“妾明白。”听着金钗掉落在地的清脆之声,君佑的目光逐渐温柔。
他拉起武雉垂下的披帛,擦干净她脸上蹭花的妆容,“回去洗把脸休息两天,朕带你去行宫游猎,要到冬天了,打些狐狸做件新衣服。”
二人回到遣云殿,君佑便让武雉下去休息,一进屋,武雉便发现桌上放着好几匹锦缎,正疑惑之际,一扭头李然也捧着大大小小的盒子从屋外走进来。
“大人,那应该是王婉奉御派人送过来的锦缎,我刚才经过的时候看到她身边的沈女史了。”王婉得知武雉被罚俸,愧疚异常,连忙差人送了几匹锦缎过来。
“那你这是?”武雉看向李然手中捧着的盒子。
李然笑着将大大小小的盒子放到桌上,“这是我师父让人送来的。”武雉挑眉,“师父?”李然答道,“新任殿中监程奇就是我师父。”武雉不由对这小宦官刮目相看,走了干爹又来师父。
“之前大人托我办的那件事,已经成了,过会儿人就送来,对外就说是大人的养女。”宫中女官均有收养女的习惯,小宫女入宫,选聪明伶俐的,养在身边以慰深宫孤寂。而这些养女自小跟在女官身边长大,能识文断字,日后再充作女官。
武雉翻了下桌上的锦缎,对李然道:“帮我谢过你师父,马上要入冬了,拿一匹,做件夹袄穿吧。”大盛,布与金银一样可以易物,而且武雉见王婉送来的这些锦缎花纹精巧,一看便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