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应天府的夏季是从淅淅沥沥的雨开始的,远山埋进雨雾里,柳叶打着旋儿没入池中。
人总道江南好,朱绮眠却无法认同。这样闷热和湿冷的夏冬,她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即便是蛙声聒噪的夏天,潮气也能蔓延至骨子里,湿热的空气又将人从头到脚裹得严实。
“顾公子,你们北方的夏天,也是这样难挨的吗?”书阁的窗开着,朱绮眠的右手支着下巴,望向庭院里穿着蓑衣劳作的顾长生。
顾长生沾着雨珠的长睫微微颤动,他低头将杂草拔去,“总归是不如江南好,否则我也不会逃荒到此处。”
朱绮眠斜倚在窗边摇着团扇蹙了眉,她倒是忘了,顾长生是逃难至应天府的北方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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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日时,连绵的雪给顾长生的故乡带来了极大的灾害。他跟随村子里的人一路逃到应天府,因着他尚年轻,便去米店做了搬运米袋的小工。
后来救下了遭强盗抢劫的朱绮眠,这才得以去府上做家丁。府上的待遇很好,偶尔也能吃上些肉食。
其他家丁见怪不怪,有时还觉得饭菜并无新意。顾长生却觉得实在难得,往年在村子里,只有节日时才能吃些油水。
遇到朱绮眠因不想吃什么饭菜而跟婢子闹脾气时,顾长生无奈感叹,到底是大小姐,不知人间疾苦。
朱绮眠不喜欢应天府,也不喜欢江南。夏日雨量增多,街巷的桥下总是蓄满了水。腥味从湖上窜到人的胸腔里,饶是寄情于山水里的浪漫诗人也会皱眉头。
“你们北方冬日是不是会有鹅毛大雪?肯定是了,哪里像应天府,薄雪触地而化,哪里能见‘未若柳絮因风起’。”朱绮眠有时会把自己想象的北方同顾长生讲。
府上的杂事较多,顾长生忙于劳作,无暇顾及朱绮眠的问题。朱绮眠倒不在意,许是因为顾长生救过她,她才不顾婢子的阻拦总是缠着顾长生说话。
她把洗净的葡萄递到顾长生跟前,自顾自地讲起自己遇到的趣事,什么官家小姐和她争抢一件珍贵的衣物,什么去戏台听了新曲儿。这些对顾长生来说都是新奇之物,他给不了回应,只能埋头劳作。
许是见朱绮眠待顾长生极好,府上的家丁嫉妒,有时打给顾长生的饭菜都是剩菜。顾长生没有反抗过,每次都是默不作声地吃下了。
朱绮眠见了,很是生气。她不顾顾长生地阻拦,拿起那些剩菜扔到地上,还叫人把主犯找出来,狠狠地惩罚了那些人。她气不过,还要把那些家丁都赶出去,不再雇佣他们。
顾长生知道后,忙去劝,却拗不过朱绮眠地脾气。
顾长生把那个被朱绮眠扔出去的已经洗净的碗放在桌子上,“我与他们不熟悉,又得你偏爱,自然会遭嫉妒。他们又不是犯了什么错,你又何必为难他们?最近应天府来了一阵瘟疫,赶他们走,万一……”
曾为同乡的人说城外一处镇子有场瘟疫,又逢江南水患,朝廷向应天府拨了一些救灾的钱,只是用在受瘟疫影响的村民身上的,寥寥无几。
知府大人似乎对瘟疫一事并不上心,毕竟只是一处镇子的瘟疫,只将救灾的力度转向了受水患影响的地方。
顾长生外出采购时,看到一些城外的人想进来求助却被拦住了,心里不免一阵难过。
顾长生人微言轻,怕是没机会让知府大人听自己的话,于是他就去寻找朱绮眠。好在朱绮眠气消了,只是对顾长生嘴里说的话满是疑问。
“朱小姐,你生在府上富贵万千,定会一生顺遂,可别人不一样。这世间也有你看不到的角落,有疾病和贫穷,有灾难和孤独。”顾长生见她不信,便带她去城门处看看。
城外染病的人想要进来求药,却被守卫挡住了。问为何不放这些人进来,守卫的人说是知府大人下的令,为的就是防止瘟疫扩散到城中。
赈灾的钱分配不均,染病救治不了的人只能痛苦等死。朱绮眠不敢相信父亲竟会这样做,回到府上后,她去寻父亲讲瘟疫之事。
父亲说她是目光短浅,水患是当务之急,处理好了便可再次升官,至于瘟疫,充其量也只是小范围的瘟疫,死伤再多也只是正常。
没过多久,朱绮眠打听城外的瘟疫,婢子说现在已经好了许多。
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顾长生,却想起顾长生还没回来。她托人去城里城外寻找,一直一无所获。
她不知道顾长生刚出城门没多久就被盯上了,尸身被扔下悬崖。巡抚正好去应天府督察,父亲被责令瘟疫赈灾一事,最终被贬为知州。
朱绮眠依旧在令她烦恼的江南生活,只是身边没了顾长生稍有寂寥。
她时常派人去打听顾长生的下落,婢子每每都给她一个令她失望的答案。
江南冬日时,湿冷的雨穿过枝丫飘到湖面,书阁的窗只开了个小缝便吹进一股刺骨的冷风。
朱绮眠在想,顾长生会不会已经回到了那个她一直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