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澜之战后(下)
见大家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谢重珩只得开口道:“诸位既然言说巨舰中物资无数,不妨回去清点一下,如果足够的话,本帅倒是有个提议:几处需要重点防御的城池,可让兵士伪装成流民,以受雇于谢氏军、协同防守的名义,领取军中少量物资。单人份额不必定得太多,够短暂活命就行。”
“消息只要传出去,必定会有不少真正的流民前来。这些人敢于为了多活一时而舍命参战,自然也就敢于被逼无奈时悍然起事,是真正最有威胁、最容易出事的。届时可以选择其中符合条件者,加以简单规训后任用。但必须事先声明:只是雇佣,流民随时可以离开,更不必如真正的军|人一般忠诚。”
“流民作乱,无非图一口吃食,想要多活几日罢了,若是有机会维持相对稳定的生活,更有可能凭本事挣得一点军功,想来没有谁再愿意反叛。当然,本帅仅仅是个提议,至于采不采用,可不可行,如何操作,却都需要诸位自行考虑。若是觉得可行,到时候列个具体章程,呈报本帅。至于朝堂那边,本帅自有说法,诸位无需担忧。”
最要紧的两件事情至此大致解决。各项事宜商议完毕,众将告辞,各回据点。谢重珩正打算继续处理军报,抬眼却见虞承绍仍然没走。
正好他也有事想问此人:“虞将军,上次你跟本帅说,收敛威压,可有什么用意?”
虞承绍甲胄俨然,标木仓般笔直地挺立在帅案前,额角伤痕色泽渐深,半垂着目光沉默望下去,仍是那种复杂而极力克制、又隐含敌意的眼神,几乎让人以为他仍旧什么也不会说。
但片刻后,他忽然嘶哑开口:“那场持续数年、让他得以进入昭烈神殿的战争中,尾鬼的四大神侍固然全部死在星峡海,谢氏也损失惨重,他……也伤了灵脉根基。”
“后来的这些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灵力也日渐退步。这件事在灵尘乃至永安嫡系的宗族高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否则以他的修为,何至于不到二百岁就衰老成这副模样?碧血南区防御虽艰难,但跟灵尘主战场相比,却要轻松得多。这次宗族里将他遣来此处,本是想让他远离主战场,稍事歇息的。”
他说的正是谢重珩尚在襁褓中时,谢焕和宫临溪夫妻以身殉国的上一次灵尘之战。青年将军声嗓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帅座上的人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造化之弄人,在于它永远不会让任何人揣测出下一步一定会走向何方。所有人都以为,对这位一生为大昭鞠躬尽瘁的国之柱石而言,这该是最好的安排,殊不知却成了葬送他性命的断魂路。
以谢烽如今的状况,哪里还能有他这般身体和修为都处于鼎盛时期的威压?也难怪凭谢烽的名头,一个活着时就成了传奇、被人神化了的存在,竟然会被区区尾鬼细作狙杀于赴任途中,如此才能说得通。当时他那身怕冷似的装束,尤其是那件厚缎披风也证实了此言非虚。
自己居然连这点都不知道,可见并非灵尘高层,却又身负极为强悍的正统谢氏功法,显然也并非寻常族中子弟。若是被细心之人察觉,不免追查他的来历,横生枝节。
谢重珩诚心谢过对方的提醒,单手拿过一份军报。这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了。
却不防甲胄哗然之声中,虞承绍蓦地摘了兜鍪,单膝跪下,依然肩背笔挺,昂首直视着他,眼眶已经有些发红:“按规矩,末将不该多问,今日违背军令,自请受军法重处。但求问谢帅一声,大将军他……如何了?现在在哪里?”
谢重珩早就猜测此人必然同谢烽相熟,只怕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就看破了他的伪装,也猜测他心里应该一直有所预感。毕竟谢烽是奉的昭明帝的圣意前往镇澜,却中途换了人,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不免有欺君的嫌疑。谢氏本就随时有步宁氏后尘的风险,若非本人已经命悬一线甚至身故,断然不至于此。
只是青年守将一则内心不肯接受,这样一个传奇悄无声息地就此陨落,二则迫于严峻的敌我形势,方才逼迫自己一直忍到碧血南区的危机暂且化解后,才来向他求证。
他一边低声问:“你是他什么人?”一边起身过去,打算将人拖起来。
对方不肯正面回答,长久以来死死压在心底的不祥之感蓦地化成一蓬尖锐而密集的棘刺,在胸腔里炸开。虞承绍眼前发黑,身形晃了晃,勉强维持着一线冷静,素来沉稳的声嗓都有些发抖:“我是他从死人堆里捡回的孤儿。他养我长大,教我为人,传我功法兵略,将我带进军中,却从不以恩人自居,更从不让旁人知晓……他人呢?”
原来此人一身本事竟是谢烽私下亲自传授,也难怪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谢氏关系,还能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成为青年将领中名噪一时的存在。谢重珩伸出去打算拖他的手顿住,总算知晓他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明知恩同再造的尊长很可能已经身故,却不得不成日面对冒充者,将之当成那人本尊,换成任何人是虞承绍,只怕都没有办法平常以对。他若是知晓自己顶着的正是谢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