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之宫宴
一干侍驾的人几乎全是昭明帝的心腹臣属,六族中人一个也没有,连修为被废的宁苏月也不在随行之列,当然不会有什么异常。
至于黎雍,更是踪迹全无。直到他潜入行宫之前,连外间那些隐隐的暗涌也仿佛安静下来。所有的不对劲,都如同他的错觉。
连他自己都几乎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一路走来太过紧绷,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留花宴安排在晚间,就设在行宫的停云台。
停云台是个巨大的露台,是行宫主殿的外层延伸部分,不高,却十分宽广。虽是严冬,但整个行宫都开启了隔绝寒气的巨型法阵,既能赏景,又不必受冷冻之苦,端的好享受。
鹰羽营甲胄俨然,肃立无声,沿着雪玉台阶自台上一路蔓延到台下,直至隐没入混合着黑暗和灯火的昏沉夜色中,铁甲和兵器在灯火下反射出森冷的光,沉默得不像真人。
立在台上举目四望,但见行宫外灯火煌煌,绵延百里,照彻远处如火的留花、如玉的积雪与火红皓白间翠碧的枝柯,错落层叠,交相辉映。这等景致本已足够惊艳,更尽数倒映在落涴河宽阔的冰面中,晶莹剔透,水晶一般,有如天上宫阙,简直美不胜收。
丝弦声声,纤指翻飞;乐舞翩翩,纱罗流转。宫人内宦步履匆忙,流水般奉上珍馐美馔。
宴席沿用大昭贵胄的分餐制和跪坐礼仪,最深处昭明帝高踞主位,面南跽坐,其下两侧各设一席,是大司乐与贤亲王的位置,再往下则是两列食案分列左右,各侍驾的世家名流按身份落座,严整规矩。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身为碧血境的名流,宁氏的从属,徐家的座次却与宁氏的平起平坐,仅次于大司乐与贤亲王,在一向以礼制森严闻名的大昭,尤其还是如此重要的场合,难免引发诸多猜测。
谢重珩隐在不远处仔细看着陆续登台的人,仍是没发现异常。
他的容身之处是一座大型假山,比停云台还要高些,位置很是偏僻,内中孔洞交错,蜿蜒崎岖,藏在顶上,却能将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
眼下暂且看不出什么问题,凤不归隐在他身边,将部分虚空凝成一张无形的软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下来。
当时闹得再难堪,他终归没有办法当真看着他去送死。
台上乐姬一曲舞毕,有人突然举杯道:“臣斗胆,听闻帝君新得一架传说中的神器,名琴伏龙,不知臣等可有荣幸,一睹真容?”
说话之人是飞星原另一家名流,素来深得宁氏器重的赵家的家主。大司乐下首之人闻言霍然转头,一双重瞳中精光一瞬锋利如刀,沾染着掩饰不住的铁血杀伐气息,半是愕然半是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此人身形颇为高大,肩宽背阔,峨冠博带,一身墨绿色正式礼服,大氅后背绣着整幅重明振翅的家徽,朱红色的洪荒神禽翅羽张扬,如烈焰凝成,面目端肃威仪,颌下几缕长须,满脸风霜征尘之色,正是数日前刚从战场下来、代表碧血宁氏前来侍驾的名将宁长策,宁氏现任掌执宁松羽的旁系族叔,武陵府城守将宁苏玄的祖父。
宁长策其人,谋略与胆识皆具,尤善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剖明局势及利弊,做出决断,一生镇守星峡海岸百余年,威名震慑尾鬼。敌人对他恨之入骨又畏惧不已,尾鬼国主甚至曾以掌控国中三成军|政大权和疆域的将府之位为筹码,向整个龙渊时空征召能取他性命之人。全大昭得如此待遇的,唯有他和灵尘境另一位谢氏名将。
宁氏如今正踩在悬崖边上,早已感知到陷入各方势力的重重包围中,半步行差踏错都会导致阖族上万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自“永安明月”宁苏月沦落后,已经尽可能地收敛、低调。今次特意挑选来侍驾的宁长策不仅是一代名将,也是旁系中出了名的涵养上佳之人,且在抵达后第一时间就私下通知了将要赴宴的各子弟和从属,务需谨慎,如无必要,少说少做,其中就有赵家。
常年征战的直觉让宁长策隐隐生出点不安,似乎有什么在朝着全然不可预知的方向坠落。
桃花眼半阖时,无端显出些说不出的冷意。大司乐转动着一只酒盏,眼风都懒得瞥过一眼,淡淡道:“名琴有灵,自成高雅,岂是任凭什么货色都可以轻易得见的?何况,连你赵家都不过是他人的附庸,如何就敢擅自代表群臣?”
前一句尚且暗讽宁氏及其从属一介武夫,不懂雅乐,后面简直就是直白的叱骂。
赵家家主不自觉地被宁长策那修罗杀神般的一眼煞得瑟缩了一下,却硬撑着挺直腰背,仿佛没瞧见他的神色,笑容都带上了冷意:“臣原是请求帝君恩准,倒不知大司乐什么时候竟能替帝君做主了。”
谢重珩修为高,停云台上的动静多数瞒不过他,眼见这赵家的代表口无遮拦,不自觉地拧紧了一双剑眉。
大司乐与宁氏一系不和已久,尽人皆知,尤其宁氏的嫡长子宁苏月都算因他而毁,以明显带着侮辱性质的侍君身份入宫一年,还不知被他磋磨成了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