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战
域中,时日的概念其实没什么意义。若非遭逢意外,幽影固然能千万年不灭,凡人也可以长命永生。忙碌起来,只见昼夜交错,天光徘徊,却难以注意到究竟过了多久,时间就流逝得尤其快。
鉴于大平原上没有任何幽影,两人从南境迁过去不少人手,部分生产耕种,部分防御。墨漆操持下,一碧千里,五谷丰稔,这里渐渐成为最主要的物资产出地。
从前谨慎行事也就罢了,但这些年如此大张旗鼓地拓展实力,甚至大胆到将手伸到神明脚下,不仅容易犯众怒,更容易引起强邻的警惕和忌惮。
正如谢重珩当初预料的,时日悠久,终究瞒不过所有人。东西两境的飞行部|队开始陆续出现在南境上空。虽说大多数都被及时驱赶离开,但不可避免地,南境的部分情况仍然被对方查探到了。
如今虽一切如常,连边境都消停得很,然而以他多年征伐的直觉,平静的背后,无非在酝酿一场足以颠覆天地的风暴而已。
但就在这节骨眼上,已经多年未曾闭关的墨漆旧疾骤发,独自将自己封闭在了朱雀宫明光园的居所中。
相比如今往生域的形势,谢重珩更忧心盟友的病情,又无计可施,只得亲自守在隔壁,日夜警醒,只让传令兵士往来回禀。
第三次窥探的飞行部|队被逼退后,一封绝密信件从北境传来。他还没来得及拆看,墨漆终于容色惨白地开了门,询问近况。
“这次可能不是单独的东境或者西境的问题。据暗狰传回的消息,各境的底层幽影不知为什么,都似乎有些蠢蠢欲动,都开始暗中讨论起权利、尊重、新的生活方式的问题,好像是这些年有什么图册私下流传。”
谢重珩坐在墨漆的床榻边上,喂他喝了两杯热茶,开门见山地简述了自己的所知和猜测:“近年甚至逐渐爆发小范围的集会和混乱,斩了不少人,有意思的是有不少小头目也参与其中。”
“联系眼下东西边境连小规模的争端都一起消失,我怀疑大概是南境的内部状况不知什么原因,被泄露出去了。怕是苍龙和白虎查探到我们的现状后,都感到了极大的威胁,觉得我们的存在和所作所为彻底改变了往生域中的规则和局面,终于坐不住了,要联手夹击我们。或者更严峻一点,连北境玄武城都可能掺一脚。”
如此险恶的形势,他居然笑了起来:“以一境之力对抗其余三境,先生可有什么看法?”
随着他的话音,窗外吹进来的阴风吹动床榻前吊着的东西,碰撞出一点沉闷的咚咚声,虽不大,却绝不容忽视。
那是具人的枯骨,风铃一般系着绳子悬挂着,周身上下遍布着密密匝匝的鲜红线条、符号,正是墨漆雕刻完毕的第二具。也许是这具的法阵比第一具更加复杂精细,他花了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心思。
谢重珩一阵恶寒,不着痕迹地又挪开了一点。
不知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天大的用,值当此人劳心费力,点灯熬夜地刻画,也不知究竟什么恶趣味。他纵横战场一身杀气,却每次看到它,总觉得无比邪性。
墨漆单手支着头,没骨头似地侧躺在软榻上,眼睫半阖,一缕皓雪长发如同它的主人般,病歪歪地横亘过雪白的里衣领口,漫不经心地补充:“你说的没错,剩下的三城九峰也许很快就要对我们宣战了。”
谢重珩敛了笑意,颇为疑惑地看着他。
他恍如不觉,连眼皮都没睁开,困乏得似乎一动不想动,腔调更是拖得懒洋洋地:“近些年我闲着无聊,弄了些描述南境幽影生存状况的图册,刊印后投放到坊间集市,打算换几个零花钱,谁成想被其余三境随小首领过来谈交易的手下们看中,抢光了。”
“……”就知道这图册不简单,谢重珩无语了片刻,沉着脸,无情地揭穿他,“而且先生一不小心,将它们投放在了临近边境的坊市,正好是小势力们过来谈交易最频繁的地方。话说先生因此赚了多少体己钱?”
二人从前也讨论过这事,那时他觉得时机尚不成熟,此次三境的变故,他虽有所猜测,但属实没想到,他这位盟友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就这么干了,且承认得如此理直气壮。
虽然认识多年,但谢重珩总是觉得,他其实从来看不懂墨漆。
此人阴晴不定,喜怒难辨,心思深沉,冷血残酷,有时候又执拗冒进,一意孤行,简直变化万千,让人无从捉摸,不知道这张彷如精心画出来的妖孽皮囊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其实哪一个都不是。
墨漆抬起眼睫,惨白病容显得有些哀怨,碧色眼瞳幽幽看过来:“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么?我亏惨了。”
谢重珩忍了忍,终于绷不住,伸手虚虚捂住他的眼睛,笑道:“先生说什么我都信,也请先生信我,暂且屈尊开个口,告知在下账簿在哪。我需要先盘点一下家底,看看真打起来,我们能顶多久。”
榻上的人也弯起唇角笑了:“给你,我们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