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中)
擦拭着那人面上的泪水,有那么一小会,墨漆想起他说要将谢重珩丢给兵士玩|弄时,那人流着泪求他的模样。
辗转七世轮回,那是他第一次见他求人。
青年眼眶通红,泪水一颗连着一颗从眼角滑落,从前晶亮如星子的杏眼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隔着浓雾,哀哀看着他,哽咽着,嗓音破碎嘶哑:“不……求你……师尊……不要这样对我……我不敢……以后不敢……不要……我错了……”
那本是墨漆一心想要的答案,但那一瞬间,他却由着心里的暴虐肆意冲出,发了狠地折磨那人。
其实他有什么错呢?他唯一错在不该对他这个不算人的妖邪之物动了心,七世不改。从前六次,直到决意赴灵尘出战尾鬼、明知此去必死前,他甚至从未同他说过他的心意。
忘了从前哪一世,他还以墨漆的身份陪伴时,二人准备离开往生域,返回大昭前的某一天晚上,在东境苍龙城的屋顶对饮。他曾问过谢重珩,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的师尊,他的心意。
杏眼中有细碎光芒闪烁,像春风拂过湖面泛起温柔的粼粼水光。青年眼神幽远,遥遥望着无尽山的方向,似乎透过重重阴风鬼气,看见了那个缥缈的人:“我不能说。那是我一个人的事,说出来就成了笑话。”
“从前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无情到近乎残酷地冷静,后来才知道,他不是真正无情,只是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太深,便再也无法分出丝毫情意予旁人。”
“于他而言,我只是他漫长生命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他的一切悲欢喜怒都是为了别人,与我无关罢了。我既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去说那些我自己都分不清的心思。他本无意,我若还要让他知道,就成了令人厌恶的打扰,还不如永远不要说出来。”
“何况我身上担着阖族的重任,实在没有必要将他拖下水。世间的事,不是都有道理可讲,也不是所有的心意都一定要有结果。所以,就这样吧,我不曾言说,他不曾知晓,也挺好的。”
一腔情意永远无法宣之于口,明明该是伤感的事,他却带着安宁平和的笑容,语调轻缓,仿佛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做个点评,下最后的结论而已。
墨漆的印象中,谢重珩素来坚韧顽强,感情上如此,别的事情上依然如此。哪怕当年在天枢镇败得那般突然,那般惨重,似乎也没能真正打倒他。
原本他还想过,如果经历了这样不堪的屈辱,也断不了他的念想,他甚至可能激怒之下会完全揭开自己的身份,让他同时承受被盟友和师尊伤害的双重打击。
然而他不仅高估了凡人的躯体强悍程度,也高估了他的精神承受能力;或者更确切地说,高估了自己的判断和理智、克制。
在他原本的认知和计划里,那人受了深重的伤害,只会因此痛恨凤曦,而不是扛不住折磨,自己先崩溃了。
无尽山巅的那几日,是七世以来,墨漆第一次真正下手凌虐谢重珩。瞧着青年在他手中被蹂|躏到心伤如死的痛苦模样,他一时亢奋,妖性大发,玩得太过忘形,临时决定来点更狠的,给他造了段军营的幻觉。
却没想到,这样一个豁达坚毅的人,如今终于被他用这种下作手段凌虐践|踏到奄奄一息,尊严破碎,摧毁了整个精神支撑。
他痛恨人的感情,自然也就不懂,谢重珩不是承受不住打击,只是无法接受那样一段肮脏不堪的经历竟是由自己奉为人生支柱、小心翼翼放在心里多年的师尊亲手造就,甚至在一边细细欣赏,看好戏一般从头看到尾。
茫然而麻木的等待中,床上的人似乎终于醒了。然而他的状态比墨漆想象的还糟糕。
他不说话,也不动,不哭不闹,不吃不喝,面色灰败,镇日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抗拒一切接触。若是强行靠近,他也不会挣扎,只是死死咬着牙,不停地颤抖。
他的躯体也许醒了,神魂却埋葬在生不如死的噩梦中,被撕碎、分割,渐至腐朽。
不过短短时日,从前精实矫健的青年竟生生耗到筋骨嶙峋,形容枯槁,仿佛风中一点残烛,也许只在不经意的一个眨眼间就灭了。但他似乎全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
墨漆心里隐隐生出点不安。他是往生域的主宰不假,但这一刻,面对这个弱小的凡人,他终于生出点无法掌控的心虚与惶惑:他这样做,真的对吗?
他固然想断了谢重珩对凤曦的念想,断了那些光和热的来源,以免他容身的深渊和黑暗被破坏,最好将他也变成如他一般无情的人,但眼前这个没有半点生存意念的青年,真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想起从前刚刚结束收服朱雀之战时,怀里的人神智混沌,杏眼中却是全然的依恋和渴望,怯怯地小声唤他“师尊”,再对比眼下的光景,他那副没有心的胸腔里似乎破天荒地传出了一丝悸动。然而种种担心、不忍、歉疚之间,某段记忆如附骨之疽般,裹挟着无尽的冰冷、痛苦充斥了他的神识,时时提醒着他,他不能也不该生出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