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心
去。
这一条无异于一枚爆裂符,炸得所有兵士都懵了。军营中涌动着无声的暗流,于平静的表面之下,悄然蓄积着足以摧毁整个基石的力量。
那几天,谢重珩破天荒地没有在各个军营中露面,而是留在了开阳镇主府中,只有数十传令兵匆匆往来。
夜色深浓时,他正在翻看一叠刚刚收到的军报,素衫雪发的瘦削身影笼着一身阴风鬼气,在他对面落了座。
自从祝融山洞中那次玩笑后,他极少主动来寻谢重珩,如非必要,甚至绝不见他。青年便暂且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斟了杯热水递过去:“先生夤夜前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初见之时,他也是这么问的,只不过称呼从阁下换成了先生。墨漆一顿,终是伸手接了,慢吞吞地道:“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什么都瞒不过先生。这场战非比寻常,算是不成功便成仁,”大约是想起了天枢镇的惨败和代价,谢重珩下意识地抚了抚悬在腰上的佩刀——自路商战死后,他一直将那柄残破的短刀随身带着,接着道,“就算他们要降,也得是在不得已之时。我不能留那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大家同进退的人在军中。”
墨漆往那叠厚厚的军报上瞥了一眼,语调散漫:“按说兵战之事,我不该多问,但如今军心动荡,形势不利,就当我多嘴。名单已经出来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谢重珩笑了起来:“先生说哪里话来,任何事,先生皆可管得。这些都是犹豫不决之人,我只不过是逼他们作出选择而已,二者择一,绝无反悔的余地。想必先生有更好的主意,还请赐教。”
雨过天青色的开片细瓷八方茶盏在纤白指掌间慢慢转动着,升腾起缕缕乳白水汽,墨漆冷幽幽的目光连同漫不经心的闲散话音从水汽后一并飘过来:“既有二心,当杀则杀,何必多言。”
谢重珩伸出去整理军报的手一滞。
相识多年,在他的印象中,这位看起来又温柔又妖孽的盟友虽一贯冷静、理智到近乎无情,谈论起各种御下治理之道时也处处以利益为先,权衡得失,但终归没有真正做出过什么残忍的决定。
何况谢氏族谱记载,前世时他曾以那套“苍生大义、无愧无悔”的言论蛊惑谢重珩,骨子里也应当是个有原则有坚持的人,至少不失善良的本性。
上次惨败后处置扰乱军心的兵士时,墨漆虽也曾这么说过,但那些人寥寥无几,且造谣惑众,本就犯了军令死罪,杀了也就杀了。但这次不同。
人数众多,所谓法不责众。再者,不要说是这些天生摇摆不定的幽影,哪怕是龙渊时空的凡人,趋利避害也是天性,面对巨大的威胁,恐惧和求生是本能。身为兵士,他们有错,但罪不至死。
这一叠军报上,不下上万人,枯燥的文字后牵连的,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然而他们的死活,无非他一句轻飘飘的“当杀则杀”。
再想起当年二人私下查探祝融山洞时,提及遗失在岁月中的那段过往,无数惨死此间的凡人最终归于他两句轻描淡写的总结,不带丝毫情绪,仿如日升月落、四时错行般理所应当。
一阵寒意有如冰冷的毒蛇,顺着后脊蹿上头顶,留下一路黏腻而森寒的触觉。抛开他那满身的秘密不谈,谢重珩终于发现,他对这位盟友从来就没有任何了解。
也许是因着一路风雨坎坷,生死相依,那人与他虽无师徒之名,却如同初见时所言,总在有意无意地引导指点着他,比他真正的师尊更加尽职尽责,从前他每每自欺欺人,不加深究,如今他再也无法逃避现实:墨漆那张温柔妖孽面目下的残忍,决不下于记忆里千年后往生域中生杀予夺的主宰凤曦。
这样一个人,后来又如何能以苍生大义去蛊惑他?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迟疑,墨漆再未言语,只安静地将茶盏举在眼前缓慢转动着。袅袅水雾氤氲出一片若有若无的朦胧雪纱,那双碧色狐狸眼便掩在其中,看不太真切。
谢重珩将那叠写满名姓的军报拿在手里,终于抬眼看向他,第一次明确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先生,我还是认为应该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喉头发紧,下颌都像是僵木了,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本就已生出裂痕,他原以为照墨漆的脾气,没当场拂袖而去都算是给他面子。
但出乎他的意料,素衫皓发的男人并未发怒,反而弯起唇角微微一笑,拖着嗓音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慈不掌兵,大道无情?那是世代传承人皇之位的凤氏一族的经验之谈。”
“身为上位者,不该考虑少数人的得失,而应当权衡利弊,杀伐决断。若于大局有妨碍,哪怕千人万人,当灭则灭。优柔寡断,心慈手软,是为圣君雄主所不取。这一点,你实在应该好好向凤炎学学。”
因了凤曦的关系,关于凤炎和凤氏的事,谢重珩本有些好奇;但听他此时主动提起,不知为什么,心里无端生出点退缩和不安,连敷衍地问一嘴也不肯。
墨漆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