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上)
那晚之后,墨漆照旧回了开阳镇主府,如往常般,一边掌管两峰九镇的冗杂事务,一边专心雕刻那具不知是谁的枯骨。
半个夜晚的崩溃和动摇似乎都随着谢重珩的清醒尽数消散在阴风鬼气中。这世间谁都可以轻言放弃,唯独他没有停下来为自己考虑的资格。
朱雀城主监察下属的飞蝠小队隔三差五从句芒与祝融的上空飞过,他继续不露痕迹地整顿两边的军营,训练兵士,有功者赏,荣耀加身,有过者罚,不免羞惭,期间借奢比尸细作渗透之名,雷霆手段,惩治了不少鼓吹投降的幽影。恩威并施,终于大致稳住了军心。
曾被他寄予了厚望、也曾立下过大功的狰营并未就此裁撤,但出了那么大的事,如何整治,却是个问题。
墨漆很少在兵事上直接发表意见,也许是不想再看他走弯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狰营多数需要孤身深入敌后执行任务,处境艰难,若是没有万全的钳制手段就将他们放出去,一旦失手,旧事重演几乎是必然的事。”
谢重珩轻轻抚过路商遗留的战刀崩坏的刀身,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道:“先生可有什么指教?”
纤白手指将一缕垂落的皓雪额发顺了顺,墨漆拖声懒调地道:“幽影天生无亲无故,没有办法以其家人为质。但听说大昭的主子们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操控下属死士,严刑峻法,毒蛊咒符,甚至活偶人邪术,也不是不可以借鉴一下。”
他瞥过一眼,补充:“或许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谢重珩沉默许久,像是在斟酌用词,终于道:“我打算将狰营分为若干小队。同一个任务可能会有不同的队参与,但每队只出一人,互相并不认识,也不知晓别人的存在,其上临时设任务指挥,统筹所有讯息,调配协作,原则上执行任务者都与坐镇大营的指挥单线联系。这样不管谁出事,也不会牵连其他人。先生认为可行吗?”
他没有明着说反对,却已经表明了不赞同的态度。
大昭不少世家贵胄确实如墨漆所说,但无论是那些堪称毫无人性的酷厉手段,还是往生域中的残忍虐杀,依然不能从根源上阻止下属的叛变。
这种事不可能绝对避免,只能尽量想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
哪怕曾有过遭人出卖的惨烈经历,他仍在极力抗拒成为一个不择手段的冷血之人。素衣雪发的男人唇角弯出点温柔笑意,碧色狐狸眼中冷寂如冰,作势考虑了一阵,居然点头附和:“好像不错,只是需要研究一下如何用最短的时间长距离传递讯息,确保及时有效。那就试试吧。”
原本句芒、祝融两峰及其下属九镇的所有军营和兵士都在进行整顿,针对狰营的计划定下来,谢重珩更是忙到几乎不分昼夜,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疲倦一般。
此后,狰营不再是新成型的幽影专属,而是扩大了兵源范围,开始面向所有兵士征召,制定了更为严苛的选拔措施,层层考验核查,尽最大可能保证这些精锐的忠诚度。
形制上,重建后的狰营被细化为潜伏搜集情报的暗狰、修为精深专司暗杀的刀狰和负责其余事项的飞狰三营。每营设若干队,以队为单位互相隔绝开,秘密接受全方位特殊训练,重新制定了整套保密条令,以便能胜任日后惊险重重的敌后任务。
忙碌总会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当墨漆特意派人请他一聚时,他才发现,蚀骨期后全域大规模的混乱状态都早已结束很多年。
谢重珩甲胄未卸,连夜赶回了开阳镇主府,裹着一身阴风鬼气和寒凉夜露在他对面落了座:“先生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素衫雪发的男人停下了手里的活,拖声懒调地:“没有要紧事还请不动你了?” 碧色狐狸眼勾勾缠缠睨过去,瞥见他平静到看不出情绪的面容,微微一顿,不逗他了,“听闻东境苍龙城下属某位峰主打算出手一艘过时的飞舟,你知道这个消息吗?”
谢重珩点点头。几日前他就收到了密信。
因着局势相对稳定了不少,此前互相提防、攻伐的各个势力之间已经逐渐开始恢复交易往来。往生域中,唯有南境出名贫瘠的句芒、祝融二峰峰主没有可供飞行的座驾。这笔交易,几乎是确定只能与二者之一进行。
此前很多年中,他一直困扰于既无飞舟也弄不到飞蜥飞蝠之类,去组建空战部|队,虽说不断想办法,依旧没有门路。但如今机会近在眼前,他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并没有要下手的打算。
墨漆放下枯骨和针刀,支着下颌略凑过去看了他一会,却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提了个不相干的话题:“我是不是对你太狠了?”
似乎自从上次天枢惨败后,他这些年都没怎么认真笑过。倒也不至于愁眉苦脸或者面罩寒霜,但惯常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心绪,显出点莫测的意味,平白糟|蹋了这么英俊的容颜。
竟有几分怀念他从前笑容温润明朗的模样。
谢重珩听得莫名其妙,但他已多年不再将心思放在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