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含情波,翻做断肠药
峡谷的方向,接连传来三声鸣镝,在静夜中分外尖厉,数里可闻。
“呯!”一大朵信号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来,照亮了整片谷地。
舒望兮抬头看去,“呯!呯!”又两朵信号烟花,在天上炸开来。
这是什么信号?
舒望兮脑内急转,心知不妙,燕曈必是设了埋伏,可他哪来的人手?
她还未想出头绪,更远的方向,“轰”一声闷响,从群峰中传来,随之大地震颤,地动山摇。
车厢也剧烈晃动起来,舒望兮车内被震得坐立不稳,随着花瓶书籍隐囊等杂物,摔到地垫上。
幸好马匹已被卸下休息,否则马匹受惊,还不知会把她拉到哪里去。
这震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可是,另一种令人畏惧的声音在从峡峰方向传来。群峰闷然回响,仿佛无数猛虎在咆哮,脚下刚平静下来的土地又开始微微颤动,似在呼应。
舒望兮晃晃被震晕的脑袋,探出车窗向峡谷方向看去,一道曲折白线,正坠落般从山腰横推下来,所到之处,树倒坡倾,无数禽鸟从林间飞起,哀厉号叫,兽类亦从林间奔逃出来。
舒望兮的瞳孔放大了——是洪水,洪水从山上倾泻下来了。
有人,是燕曈,他炸开了高山湖。
洪水借着地势,奔涌极快,几乎是顷刻间,已至北玄驻地前沿。
一转眼,波峰就摧倒了瞭台、吞没了营帐,将惊惶窜逃的人们淹没。
马车边守着的几个侍从惊呼起来,舍下舒望兮,纵马逃生。
没有时间了!
舒望兮三两下,将身上层层叠叠飘逸而碍事的外裙全脱下,只留了贴身里衣,跳出马车背向峡谷奔逃。
无数男夫女娥,从她身边奔过,此时此刻,没人顾得上她。
只恨此处地势低洼而开阔,连高树都没一棵,只有些低矮小树。舒望兮跑得不快,没多久,水舌已追上她的脚面。
才片刻间,汹急的水流已没过了舒望兮的腰。这水流自高处涌下,极为湍急,水流中还夹涌着无数杂物,树枝、断木、残布,若被砸中,非死即伤。
舒望兮竭力发挥自己还算过得去的泅水之技,在水中腾挪避转,艰难保持着稳定。
从峡谷的两侧,划出了众多独木小舟。这些舟是用树木挖空做成,上面甚至还留着些枝叶,想来之前就是伪装成树木,藏于林间。
树舟随平缓些了的水流在水面上散开,舟上有人,见到在水中挣扎的人,就扔出一根绳子,助他们不沉没下去,但也不拉他们上舟,免被打翻舟身。
其中一只树舟速度尤其快,出弦利箭似地,向着舒望兮原先营帐方向急速驶来,在那一片逐渐扩大圆圈打转,似在寻找什么。
舒望兮离那还不算远,她在水中全身发冷,心知浸水过久极易失温,需得尽快脱离。
她拼力划着水,向那只树舟靠近。
燕曈驾着树舟,在水面上极目寻觅。
他此刻如火焚心,如刀交割,痛悔自己方才一时被怒火激晕,竟未救出舒望兮就下了命令。
但愿他来得还不算迟,但愿有人在保护她,但愿她有找到防护之物。
脚下树舟轻轻一晃,有什么碰触到舟身。
燕曈低头一看,舒望兮手扶在树舟边,正仰头望着他。
此夜明月半残,熹微的月光下,水面泛着银鳞似的波光。
在这波光里,舒望兮的脸孔白得像雪,头发黑得像墨,水藻般湿淋淋地披散在后背,雪肩□□半露,从水里仰望着他,像只水妖。
她还活着!
欢喜淹没了燕曈的身心,他不假思索,弯身要去拉她。
手到半途,燕曈顿住了。
他直起身来,低头看着舒望兮,一字字吐出来:“你会水。”
舒望兮会水!
燕曈不会忘记,昔年他们定亲,正是因为舒望兮落进了湖里,他跳水相救,两人肌肤相亲,为舒望兮名节着想,不得不定亲。
彼时舒望兮在水中挣扎呼救的模样,尤在眼前。定亲后,他二人相处频密,舒望兮期间没有学过泅水,他是肯定的。
那她自然是在定亲前就学了的。
“你是故意的。”
燕曈嘲讽一笑:“若连开始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舒望兮没有辩解。
残月下,银波中,树舟上,挺秀的男子,垂首与水中妖婉女子相望。
远看此景,似聊斋怪谈,似异闻奇卷。
一幅艳情奇画,似要铺开。
至于这画中人,在想什么,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