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账
冬烧灼在柴火的燃烧里,雨沉没在日头的蒸腾里,而连清极,失踪在萧山村的小草屋里。
先是“果然如此”的醒悟感吞噬着江玄度,她也不生气,只是没有声音地笑着,嘴角僵成一个弧度。
他向来躲着她,江玄度晓得。
她尽量地让自己不去深深地呼吸,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回到了原地。
秋分也寻不见,这太奇怪。
江玄度一手支着那张吱吱呀呀晃着的木桌,高扎的马尾上玄色的穗子静而默。
那摊开来的几本书,那泛黄的卷页,那饮了一半的凉透的茶水,那暗沉沉的附着霉斑的长桌,那停滞的空气——都与书页上留下的几笔活灵灵的纸鸢儿花灯儿不甚相符。
在江玄度离开,忙碌于乡邻时,连清极醒来了,他不仅醒来,还悠哉悠哉地看了许多书、留了几句墨、失了一个踪。
江玄度离得近了,才瞧见那桌子上被几册散落的书盖住的地儿,画着个标记。
“是秋分留下的。”惊蛰将那几册书拾掇齐整,侧过头对江玄度道。
这标记是十二卫首领与她早已定好的暗语,如今看情况,秋分该是追着连清极离开了。
揉了揉眉心,江玄度一时不知道该怨自己太放心连清极,只留一个不会武功的秋分在,还是怪连清极病人一个还能如同踩了风火轮一般,一溜烟不见人影。
“罢了,出去找找吧,他们应当走不远。”将那画了兔儿花灯的一页撕下,掖到自己斜襟处,江玄度翻身上了屋檐,瞧见不远处一颗树上放低的枝丫上挂着一块儿粉红的布料。
二人跃近了看,上纹着银云牡丹,原是秋分留下的标记。追着撕下的布料,在跃过第三棵枝丫可参天的大树时,江玄度瞧见了偷偷离开的压寨夫人。
连大公子擎着一段雪白的颈子,瞧着要跟着围成一圈的人们挤着进到最里面。秋分在后面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袖,瞧见了站在树旁的江玄度,像要沉没的人瞧见了稻草,隔着远远就喊了过来:“姑娘!姑娘!快来救命!公子脑子烧坏了!”
听见身后热门喊着那人称呼,连清极一顿,扭过头看了江玄度一眼,就极其心虚地调转过身子不再左顾右盼。
没料想到眼前景况的江玄度挑了挑眉,不晓得连清极葫芦里买的哪方药,江玄度抱臂走近连清极时,连清极已经被秋分拉出了层层的人群。
秋分模样是气喘吁吁的,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姑娘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病人!一面瞧着像将死之人,一面跑得比兔子还快!”
江玄度虽知这样无甚道德,但瞧着秋分气急败坏、连清极目光躲闪,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在一旁笑作一团,秋分同样忍不住,也随着开始笑,周遭的百姓三三两两看了过来,惊蛰有些僵硬地与他们打了招呼。
等笑到十分圆满时,江玄度抬起眸子,脸上笑意乍失,直直地盯着连清极,一手帮他整理着衣襟,而后轻抚住他的侧脸。
“郎君,你要去到哪里?”
她咽下一口冬末春初的寒气,话里多少带着凉薄,与她面上盈盈的笑意不甚相干。
周遭一圈安静了半晌才响起连清极的音儿:“我总寻不到你。”
他并不瞧她,只垂眸看着一双青黑布鞋,鞋沿边带上些嫩黄的草叶,一踏就纷纷落在雨淋过的土地上,柔软地陷下去一角。
江玄度心中倏地一动,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一移,比方才离得远了些,正色看着眼前哄哄闹闹的人群。
“怎么会寻不到。”
她转头,恰巧对上连清极琉璃样的眼眸。
“这大晋的云雨风雪,砖瓦草木,哪个不是我?”
连清极愣住了,她便笑,眼睛弯弯,狡黠的姑娘转身真不再看他。
秋分凑到她身边,低声报道:“主子,公子自那日晕倒后气总虚浮着,今日我瞧着呼吸长了些,心想应当是时候了,后来公子果就醒来了,只是……”
“但说无妨。”
“公子此次醒来,似乎……嗯……脑子更不大好使了。”
江玄度不再神游,屏住了呼吸。
“他醒来就吵着要找您,我与他讲,您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说你经常骗人,不很可信,瞧见了才算没走……属下有错,拗不过他,只能带着他出来,心想着您一会儿也就回来了,没想到……”
“没想到他跑地比兔子还快。”
秋分点头,江玄度彻底乐了,她将连清极拉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你现在知道你是谁了吗?”
连清极摇摇头。
“你还记得,你如何到这儿的吗?”
连清极又摇摇头。
“那——”
她指尖随着话头一转,指着自己笔尖道∶“我是谁?”
捉弄人的心思随着荡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