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编
迟玉挽清晓时分被楚辙舟带去医院,月到中天,没再出来。
耗尽了气力,连道也走不动,身体就瘫软了下去。
他换了一身蓝纹病号服,养在了病床上。
筋脉瘦得突起,血管又细,针头难扎,手背的针孔青紫,涂着棕色的消毒碘伏。
不声不响躺在那里,像一盏煤灯,烧到尽头,快要熄灭了似的。
病房外的消防楼道。
楚辙舟西服外套扔在一边,领带松散,衬衫纽扣解开了两粒,不修边幅,沉默坐在台阶上。
声控廊灯暗下来,安全出口指示标牌发出淡淡的绿色幽光。
他沉默着,素来一丝不苟的黑发凌乱散在额前,脊背微弯,像被什么沉重心事压垮了。
昏夜,他待在楼道抽掉了半包烟。
楚氏老板,在盛江位高权重,要说平时完全烟酒不沾也不可能。
他酒喝的多一些,烟极少抽,应酬时顶多走个过场罢了。
如今楚大总裁却是仪容不整,待在昏暗的楼梯间,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烟青色的雾过滤,吸入肺里,楚辙舟眼底深黯,布满寒意。
反复回想医生的话,心中深感无力荒唐。
起初他没有太顾及迟玉挽的身体,更惦记他的心理状况,至于身子骨,总以为养养就好了。
送他出院时,他跟在自己身侧,踉跄了几步。楚辙舟闻声回头,看见迟玉挽几乎是以偎着他手臂的姿势软软倒下去。
医生怎么说的?
“再任由他折腾下去,不把身体当回事,要这人再好好活个十年八年,难说。”
一句话石破惊天,带着铁砣的重量,重重砸到心上。
楚辙舟惊怒,感到荒唐不经。
十年八年?难活?
迟玉挽拢共才活了几个十年八年?
医生心直口快,给他看一沓厚厚的检查单子。
“楚总别当我添油加醋,他要是心态好,懂得爱护身体,也不至于这么严重。照这样,灯枯油尽,迟早的事。”
楚辙舟一条条看下去。
胸肋疼,因为染了慢性胃病。
消瘦乏力,因为气血双亏。
过度忧思,饮食失节,脾虚气郁。
他的脾胃腑脏,全都差得一塌糊涂了。
医生性子直,哪怕对面是老板,对不懂病理的人也忍不住恼火。
“楚总,蟹,他不能吃。寒性食物,迟先生最好沾都不要沾。”
“浓茶,酒,都不要给他吃。”
楚辙舟指骨收拢,将迟玉挽的化验单紧紧拿在手里。
他默不作声地听医生训话,把要注意的点都记在心里。
“他现在年轻,以为胃病熬一熬就过去了?扯呢,熬一熬就成胃癌了。”
楚辙舟顿口无言。
他眼皮猛跳,掐灭烟蒂,等身上烟草味散得差不多了,才抬脚往病房走。
听见脚步声,迟玉挽偏过头,唇淡得没有颜色。
楚辙舟走到病床前,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冷峻,不甚熟练替迟玉挽掖了掖被子。
医生说他体质孱弱,受不住一点风吹草动。
迟玉挽想要跟他先道谢再道歉,注视楚辙舟异常冷凝的面色,张了张嘴又失去主张,于是便没有说话。
楚辙舟在想。
早知道他来盛江会变成这幅模样,不如当初让他一直住在渡安潭。
楚明泽在世时,算不得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迟玉挽那两年没有穿金戴银,吃的也不是山珍海味,但却很少生病。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寄希望于迟玉挽能放下楚明泽,楚明泽早已锁在了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长在了他的心上。
楚明泽,你为什么偏偏死去了?
你死了,迟玉挽的活气也荡然无存了。
你指望谁来救?
楚辙舟闭了眼,满腹郁怒不知道要朝谁宣泄,积压的情绪在脑海如沉雷翻滚,叹息深深折在喉管里。
迟玉挽样子极温顺,撇过脸去,眉间染了愁思。
总是要麻烦楚先生。
自己孑然一身,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回报给楚辙舟,还要难为他这样费心。
能给的,他却不肯要。
病服宽大,将迟玉挽单薄的躯体罩在里面,愈发显得消瘦。
细致乌黑的长发松散披于双肩,双腮透白,面上无娇也无嗔,说不尽的温美。
慢慢地,他探出了手指,缓缓攥紧了床单,要有所依附才敢说话一般。
“楚先生,等输完液,我可以出院吗?”
他家里还有没处理完的工作,上周同知序约好了要去月楼。
楚辙舟答:“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