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闲·红泥小火炉
-半日闲·红泥小火炉2-
元玉总是会看见孟如绮站在不远处,脸上是凄惨的笑容,半截衣裙都染着血。血滴落的地方,躺着徐修青,刷白的一张脸,凸出的眼睛死死瞪着她,沾染了血污的嘴一开一合,吐露出像诅咒的嘶哑声音。那声音嗡嗡作响,像蛇一样逼近她。
当她快被巨大的声响击垮时,她才会惊醒,发觉一切只是噩梦。
床榻还是那个床榻,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人。他紧紧抱住她,一如每次她惊醒。她紧紧靠进他怀里,贪婪地索取温度。
以往,只要触碰到他熟悉的温暖,她就会心安。可渐渐地,再温暖、再炙热,她的心也变得无法落到实处。
她知道是什么在折磨她。
不安,负罪,后悔,想要解脱的欲望,和解脱不得的无力。
她总去佛堂静坐。门一关,好像所有的罪业都被隔绝在外;礼了佛,似乎就能抵消罪过。
只是那并不能消弭什么,反而愈发提醒了她,自己做过什么。
毕竟,俗世间的凡人拜佛,都是有所求。或求得到东西,或求消灭业障。
她若问心无愧,又何必去佛前枯坐?
即使什么都不说,那也是在求。
望着帐顶,她没再合眼,熬到天亮。
清早他看到她憔悴的面容,什么也没提,只是对她说:“去灵台寺看看吧。”
过了很久又来到这里,她看着清新古朴的景色,听着悠远的佛音,意外地获得了些平静。
正当她想着,这是否是百年古刹的法力所致时,却在池塘边瞧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陛下。”她行礼。
遥久转过头向她招手,示意她坐下。
在这寺庙里,遥久似乎又变成了从前的遥久。没有天家威仪,有的只是宁静平和。
他的话语没什么起伏,却神奇地令人平静、松弛。
当他问她有什么烦恼时,她坦然地回答。这份从容的敞开,坦然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天底下,清清白白出生,又清清白白入土的能有几个?”他说。
“我从不信有至善之人,但信人都有向善之心。人非至善,所以会作恶,会负罪。但人向善,所以罪恶才会成为枷锁,时刻提醒人们到底做错过什么。人们背着枷锁,所以心生悔意,惶惶不安。”
“既然不安,那就做点什么。忏悔也好,赔罪也罢,只有做点什么,去改变点什么,才会心安。”
“人活着,总是不免求一个心安。”他看着她说,面上是浅浅的笑。
她被他的话震动,看着池塘里被蜻蜓点起的波纹,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庭院已变得空荡,徒留她一人时,她才被一声响动拉回神思。
一只飞鸟穿过竹林,冲向了寺院外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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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久,她在灵台寺办了法事,为徐修青供了长明灯。
恰又收到穆明真要暂时回京的消息,她想,该做点什么的时候到了。
拿起笔写写停停,整整一日才写下一封信,又踌躇了一日才将信送出去。
信里是歉意,一些真心话,还有一个建议。
她不知会收到怎样的回复,只能在期待中忐忑。
等到穆明真回京的那一天,她收到了孟如绮的回信。
看着里面的字句良久,她才释然地笑了。
没过多久,穆明真又走了,继续游历山河去了。
只是这次不一样的是,身边多了一个女伴。
元玉将信仔细地收进匣子,想象着那两个人作伴的场景,面上不由浮起真正舒怀的神色。
纵然往事不可追,可看到那同样包含了复杂心绪的回信中,有句谢谢时,她的心里才突然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的同时,她找回了暌违已久的心安。
心安了,才能够继续向前。
所以啊。
人活着,总是不免求一个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