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落杏涧。

一个傀儡正给李破途浇水。

此时已临初冬，但杏树依旧枝繁叶茂，甚至，还开出了几朵花来。

这对李破途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任花烬的效用会随时间减退，算来今日又到了该服用的时候。李破途一边在脑中卜着卦，一边操控枝条将玉瓶捆起，准备送到已和树干融为一体的嘴边。

就在此刻，一道天雷狠狠劈过，杏树惊得一抖，一瓶任花烬脱手而出，尽数倾洒在地。

珍贵的药液被浪费，李破途却无心发火，他的枝丫僵在空中，树皮上嘴唇蠕动，半晌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朝行辞行前，李破途自也给他这唯一残存于世的血亲算了一卦，所以才有了“不要去金都”的告诫。

江湖上有神医之名的不过寥寥，肉白骨活死人则完全属病患不切实际的幻梦，真要有简简单单起死回生的法子，那十殿阎王爷还不带着一箩筐小鬼打上人间来？

李朝行已有一次身死，他生前便碰到了飞升的门槛，于是天道珠以大道相保，让他行走于黑白之间，生死交叠，本就是坏了规矩，虽他多行好事素有积业，但也断不能再受一次死劫。

李破途望着九霄之上被惊雷劈开的缝隙，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血腥味。

阿琳达闻到了无比浓烈的血的味道。

熟悉的、可口的、散发着难以拒绝的芳香。

嘴里空落落的，像是本来有什么，但现在失去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去唇边被飞溅到的血液，含在温热的口腔中品味。

可是温度很快流失，鲜血很快干涸。

阿琳达睁开了绯红的眼，环视周围的环境。

她的手中空无一物，柔软的衣服有些损坏，血水脏兮兮地混于一处，把白色的裙袂变作她不曾触碰过的淤泥。

她暂时，什么都没想起来。

有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让阿琳达很不舒服。

曾经，好像也有谁这么做过。是一个贵族？还是一个乡绅？

然后他失去了他的一切，成为了她的棋子。

阿琳达磨了磨牙。

“我想，你需要一点帮助。”教皇伸出手，细长的血眸里翻滚着黏稠的欲望，“美丽的小姐。”

阿琳达沉默，但她还是伸出手，搭在了看似文良的掌心。

与自己同样冰冷的温度，仿佛记忆中的那一点暖意只是她的错觉。

“你想起什么了吗。”马库斯紧紧盯着女孩，另一手握着的法杖微微倾斜，其上一副正自运转的法阵，隐隐酝出危险的光泽。

阿琳达缓慢地摇了摇头。

马库斯笑起来，他的目光从猎物脸上移开，转而落到那鲜嫩光滑的脖颈，针尖似的瞳孔恶意地紧缩。

“没关系，关于你的事情，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毫不遮掩得逞的快意，手中的帕加之杖也因此急促地闪烁着。

“你过界了，库死。”一身着官服的老者鬼魅般出现，他深深地弯着脊背，年轻的容貌并没有消其一身黄昏之色，反而增添了几分阴冷吊诡。

午启阳拨动炼金法阵，安抚着蠢蠢欲动的魔灵。

得以释放的三头犬跟在他身后，面目狰狞，狺狺而吠，血肉的残渣混着涎水自林立的齿间错漏掉落，一片片一块块沉入水潭血洼。

场面粗陋可怖。

“这是什么？”阿琳达问。

“同伴。”马库斯指了指三头犬，又指向那堆面目全非的尸块，“敌人。”

他的语气变得热切，脖子上的脑袋也完全不合常理地调转回来，直勾勾地看向阿琳达:“这些东西，都是阿琉克斯家的庇佑神，它们是朋友，是护卫，是主宰王国的根本。”

阿琳达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当然，这里唯有你才是正统的阿琉克斯。”马库斯阴恻恻地补充道，“所以我不得不让你成为血祭品。”

要想得到一个血祭品，初拥时就需拆散两方的骨肉与血液，消除人类的记忆并在对方体内留下掌控的血种。

这样初拥后的吸血鬼也会十分虚弱，而待血种生根发芽，血祭品便算成型，受其本源血族的钳制。

“我们要去哪儿？”阿琳达没有理会对方昭然若揭的险恶，毫不客气地问了下一个问题。

马库斯扫兴地哼了一声，转过身朝光亮处走去，他漫不经心地踢开沿途的尸骨，践踏过一汪汪的血泊:“找到剩下的法典，然后返程。”

一只断手顺着塌陷咕碌碌滚到少女脚边，残破的皮肤呈现骇人的青紫色，无力地向后掀开，如绵延峦峰的筋络尽数断折，像抽去了筋骨的龙，在泥泞中销蚀，吸血鬼眼尖，甚至能看见盈盈一握的腕骨下，藏着的一个个蜿蜒紧绷的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