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落花离枝湮断弦
德庆殿内,淑妃谢氏坐在绣墩上凄惶自伤。犹记元贞元年昭阳殿撤匾,无论自己怎样抗拒得来的都是独孤拓毫无感情的冷冷一瞥。之后自己负气离宫,独孤拓竟连一句装模作样的挽留之言都懒得给她。自己生于宫阙长于宫阙,虽向往宫外的自由却也明白已为前朝公主的自己在宫外根本无法存活。所以,当凤鸾阁阁老梅鹤鸣跪求她回宫挽回帝心的时候,她纠结了多时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于元贞元年八月初三重返紫宫。那一日,独孤拓动用了全副皇后仪仗亲至宫门相接。那一夜,独孤拓留在关雎殿陪伴萧氏抚琴赏月。自那天后,宸妃再不是晋帝专宠。自那天后,谢瑶环亦再无底气在晋帝面前挺直脊梁。身在天家,当然知道后宫从来都没有所谓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无奈她惑于帝王誓言苦苦执着。掩了深宫,她摔碎双耳净瓶却无意再寻短见。终是难忘啊,元贞三年她因忍受不住深宫寂寞而投缳,被救之后独孤拓的狠绝言语:想死去昭台馆死,别玷污了昭阳殿的瑞气。呵呵……谢氏惨笑,俯身拾起破碎瓷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原是自己太痴。情分从来靠不住,想要活得尊贵只能靠自己。
元贞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晋帝降旨册封皇长子独孤瑾为晋王,诏当世名儒杨遥为晋王太傅。杨遥曾是独孤拓授业恩师,独孤瑾的封号又与国号相同,由此可见独孤拓是将独孤瑾当成储君来栽培了。元贞六年十二月初一,独孤瑾着蟒袍往紫宫崇政殿行册封礼。有善于钻营的朝臣除向独孤瑾道贺外,也遣命妇去德庆殿叩拜问安。独孤拓乘坐步撵自崇政殿匆匆赶回,半途望见命妇从德庆殿络绎而出不觉恼怒。元长乐瞟了犹自忿忿的独孤拓一眼,淡淡开口,“陛下这副表情,是对我这个主子有所不满么?”
“奴才不敢!”独孤拓闻得元长乐责问慌忙匍匐,额角已有冷汗悄然沁出。他的颈项还套着象征屈辱的白金锁链,主子还未完全拿他当个人来看。支棱着的耳朵准确捕捉到了元长乐撂下书简的声音,独孤拓吓得惊惶跪伏就连呼吸都跟着清浅了几分。元长乐瞥了瞥独孤拓瑟缩模样,无奈嗔声,“又不是我逼你跟王氏恩爱生子的,你怨我没道理啊。”
“奴才……不曾。”独孤拓忍俊不禁,壮着胆子缓缓抬起了眼眸,“奴才只是生气那些命妇们不懂礼数,居然胆敢不敬中宫皇后。”
“传国以长,况瑾儿敏慧冲怀秉性宽仁,是个不错的储君苗子,未来定能承继大统。淑妃身为晋王养母,日后必然无比尊贵,得命妇们簇拥奉迎也在情理之中。”
“可自古以来嫡庶有别,储君之位理当归于嫡子。”独孤拓满眼期待地望着元长乐,忐忑静候半晌还是没能盼来元长乐的干脆承认。独孤拓悻悻地耷拉下眼帘,回首询问躬身帘外良久的赵福全,“何事?”
赵福全折腰禀报,“启禀主子,淑妃谢氏在外求见,请陛下书写朝臣命妇贺礼回执。”
独孤拓下意识地瞄了元长乐一眼,复扭头斥道,“昭阳殿岂是妃妾踏足之地,你去问问淑妃她还懂不懂后宫的规矩。”
“无妨。”元长乐叫住转身欲走的赵福全,敛了敛神色,“你请淑妃进来,陛下且先忙去。”
“喏。”独孤拓垂目掩去眸底疑惑,行礼告退。赵福全延请淑妃谢氏入殿,跪地奉茶。元长乐挥退一众在殿内伺候的宫人内侍,抬手给淑妃谢氏斟茶,“公主殿下今日来此,相必不单单是为了区区几张贺礼回执吧。”
淑妃谢氏闻得“公主殿下”四字微微发怔,眼角蓦然漫出水意,“公主殿下……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连我都已经不记得瑶环公主究竟是何模样了。”
元长乐轻轻莞尔,“当真不记得了么?我看公主殿下风采依旧,只消端坐宫闱便自有人替你筹谋无上荣耀,否则皇长子焉能如此顺利就封晋王?”
“哦?”淑妃谢氏眉梢上挑,眼光陡增三分凌厉,“皇后是在指责我结党夺权图谋江山么?”
“公主殿下出身天家,从来都视夫妻情深是一句笑话,当初选陛下为良人也不过是冲着昭阳殿的那顶凤冠罢了。但我想告诉殿下的是,无论有没有我,这顶凤冠都戴不到你的头上。独孤拓是在庶族的支持下登上帝位的,而你的身后是士族势力。前朝之所以覆灭,原因之一就是殇帝治国举措激化了士庶矛盾。独孤拓本就是因为流血政变而称帝的,若再执意立你为后,朝堂必将陷入另一番恶斗之中。所以独孤拓迎我入宫,既是妥协也是无奈。公主殿下为扳倒我不惜舍弃腹中胎儿,你与独孤拓俱是无情之人,真真是世间最匹配的一对。”
元长乐每说一句,淑妃谢氏的脸色便深沉一分。元长乐说到最后,淑妃谢氏的脸色已然是阴冷不堪,“皇后到底想说什么?”
元长乐眸光深邃,“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我希望公主殿下稳坐内宫,元长乐敢以先父亡灵起誓,公主殿下毕生所求皆能实现。”
淑妃谢氏勾唇反问,“皇后怎知我毕生所求为何,竟敢夸下如此海口?”
元长乐面沉如水,周身气韵之高贵竟有压过宸妃谢氏之势,“瑶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