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棠春色转瞬逝
“什么?!”独孤拓惊愕搁笔,不敢相信地颤着嗓子再次开口,“毁去关雎殿所有海棠,当真是主子亲口下的命令?”
赵福全鸡啄米似的点头,“千真万确,奴才万死不敢假传主子口谕。”
独孤拓缓缓起身惶惑踱步,百思不解元长乐心意为何,“去岁春宴,主子还说海棠依旧甚是难得,怎么忽然又厌恶起来了?”
赵福全战战兢兢地上前答话,“奴才私下问了萧氏,听她所言,好像是因为海棠红艳,主子担心开在妃妾殿中难免僭越之嫌。”
独孤拓摇了摇头,面色深沉,“关雎殿的海棠是我亲手布置的,主子毁去海棠,怕是还在恼着我,看来晚上侍膳,我更要小心周到才好。”他抬眼吩咐赵福全,“我批完奏折就去膳房,你先过去盯着,千万别出岔子。”
“喏。”赵福全躬身退出了崇政殿,急匆匆往关雎殿赶去。投毒事件之后,独孤拓犹如惊弓之鸟,日常饮食有御医细查仍不放心,非得亲自监督御厨烹调,在元长乐用膳前还要自己亲尝一遍才可。元长乐靠着凭几冷眼看着独孤拓忙碌,眼波平静不见丝毫波澜。独孤拓跪在案侧殷勤服侍,打量着元长乐心情尚好,遂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主子既不喜欢海棠,那栽些玉兰可好?玉兰高洁优雅,比起海棠更能让主子心情愉悦。”
元长乐挑眉,“除了玉兰,也该栽些金菊才是。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世外桃源,我甚爱之。”
独孤拓莞尔垂首,“既然主子喜欢,奴才明日便去御园为主子采集朝露烹茶。”
元长乐勾了勾唇,“我毁去了陛下亲手栽种的海棠,陛下可有生气?”
独孤拓慌忙跪伏,“搅扰主子心意其罪非轻,奴才愧疚不已,万万不敢再存怨怼之心。”
元长乐深吸了口气,幽幽目光落至独孤拓身后长窗,“我家门凋零,我又手满鲜血出宫即死。元氏于陛下而言既非助力亦非阻力,陛下究竟为何执意将我困锁宫中?陛下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独孤拓阖目抑住泪意,诚恳说道,“奴才只想日夜陪伴主子身侧,别无他求。”
元长乐不辨喜怒地嗤嗤轻笑,“简在帝心,陛下不愿说,便罢了。时辰晚了,陛下今夜就留宿于此吧。”
“谢主子恩宠。”独孤拓再拜顿首,恭顺模样竟比女子还要惹人怜爱。元长乐侧卧床榻,忽有水意沁出眼角。独孤拓浑身□□贴了上来,觑着元长乐的脸色忐忑问道,“主子,奴才服侍您入寝可好?”
好与不好,不都得受着么?元长乐闭上眼睛,默然背过了身子。蜡烛燃尽罗帐微拂,独孤拓披着寝衣爬下床榻端正长跪,直至榻上之人呼吸平稳方静静退下。关雎殿深处有处简陋暗室,乃独孤拓替自己择定的日常居所,与寝殿相比,此处更像一间囚笼。独孤拓冷浴完毕,倒在榻上安稳心神。赵福全端了碗参汤进来,独孤拓边饮边问,“主子的千秋宴都准备妥当了吗?”赵福全答道,“皆已备妥,只是宸妃生辰与主子千秋在同一日,陛下少不得要两边跑了。”
独孤拓放下汤碗,随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宸妃生辰我不过去,传旨宴会交由宇文智主持。”
赵福全俯身道喏,踌躇片刻终忍不住开口,“陛下,这间屋子实在阴暗潮湿,您还是换一间吧,再不济让奴才给您重新布置一番也成啊。”
独孤拓摆了摆手,酸涩说道,“主子过去居住的寝殿比这还不如,不也熬过了四年么?再说了,废弃的物件就是该丢进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不是吗?”
赵福全闻言唰地涌出了眼泪,独孤拓凄凄地勾了勾唇角闭上了眼睛。今夜星光灿烂,明日必是晴天。但对独孤拓而言,从六年前御医铁嘴断言元长乐多病多痛活不过四十起,他的人生就再没有晴天了。执笔细细描绘着一片竹叶,独孤拓用这种方式计算元长乐的存活时间。紫宫妇人多爱牡丹,独元长乐偏爱翠竹。御园内专门种植了一片葱茏竹林供元长乐清赏,自元贞元年开始,元长乐的生辰都是在竹林里度过的。但与宸妃谢氏的朝臣恭贺命妇随行不同,元长乐喜欢独坐幽篁饮酒抚琴,独孤拓和萧氏都只能在外边伺候。就像此刻,在宫人们看来,是帝妃相携游园赏乐,谁能料到这两人徘徊于此的真正缘由呢?悦耳丝竹从昭阳殿隐隐传来,宸妃谢氏的生辰宴上不见帝王明黄身影已经算不得什么奇事了。早在乾嘉四年,独孤拓便不再亲自为谢氏庆生,元贞二年以来,便是赏赐也从皇后规格降至了妃嫔待遇,今年更是明确宣布宸妃谢氏的生辰不得再以千秋称之。元长乐伫立竹林聆听着鼓乐,眼前浮现出更始二年谢氏册封时的热闹盛景。独孤拓用繁华奢靡的浩荡典礼昭告天下谢氏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后宫之首,而晚了两日由紫宫侧门抬进来的自己不过是新帝暂时妥协朝堂的一件摆设而已。元长乐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唏嘘感慨,不禁掐下一片竹叶衔唇吹奏。独孤拓候在林外闻得竹乐悲凉心中一疼,立马唤来赵福全,沉着脸吩咐,“传朕旨意,免去昭阳殿饮宴,此后宫中再有妃嫔敢以丝竹乱耳,即刻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