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之影(四)
鱼贩拽着她的头发,对一股脑全拥过来的大家喊道:
“看看!可不是我故意要揍她,是她想偷我的鱼偷不成还来我这里找事我才揍她的!”
“大家评评理!这个死全家的扫把星不光偷我的鱼,她还想打我!”
四下顿时议论纷纷。
有实在不忍心看下去的上了年纪的家长试图阻止他:
“那你也不该当众打小孩啊,有什么事去找她爸爸妈妈说不行吗?”
立刻有人出来反驳:
“这小孩哪来的爸爸妈妈呦!她全家都死光光喽!没有教养才来偷东西的懂不懂?”
“我早看她不行了,老周早就该把她送进少管所去!”
“哎呦这个德性,得告诉我儿子可千万别学这种人!”
小黄拼命挣扎着想摆脱束缚,可那束住她的两条胳膊如同偏见的牢笼,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挣脱不开。
骂声逐渐占据上风,甚至有人朝她脸上喷了口唾沫。
被恶意淹没的黄姑娘还想大喊:我不是什么扫把星!不是应该送到少管所去的那种人!
我也不是什么没爹没妈的孩子!我只是……
只是突然没有家了而已。
可惜,面对众人指责的这可怜的、邋遢的孩子已经失去了说出这些话的勇气。
只能一昧地哭着。那该死的鱼贩还是不肯放开她。
最后的最后,身体连带着卑贱的自尊全被狠狠摔在地上,摔在那萧瑟的秋风中。
“记住了,死**,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来偷东西,我打断你的腿!”
“小黄,让你买的鱼带回来了没有?”
见她返回,坐在老式招待室内的周老板探出了头。
手上空荡荡的小黄并不回答他。她径直向那幽黑深处的小小卧房走去。
老周内心感慨一声:哎呀,肯定是又忘了交代给她的事了。这脑袋瓜子……算了算了,随她去吧。
可转念一想:她是不是又受欺负了?
遂想寻她来问。
这句话没来得及问出口。
一位长住的客人高挑着眉毛走了进来,“周老板,你可得好好管管你这员工。她今天可闹了挺大的事呢!”
经住客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后,周老板连帐也不看了,放下泛黄纸本颠着急而细碎的步伐直抵楼梯下洗衣间的深处。
“小黄!小黄!你怎么回事?”
真是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和别人起争执呢,不知道这样做会影响宾馆名声吗?
周老板的声音透过厚重发潮的木门一层一层减弱,蒙上一层虚幻的影,到耳时朦胧又模糊。
另一边,回来不久的小黄站在布满细小裂缝的洗手台前盯着那镜中的自己,只觉所见一切都是那么荒诞可怖。
昏暗的忽明忽灭的光下,镜中人的眼泡是乌黑的、脸颊是肿胀的,瞳孔中是枯如死水的。
这副面孔让她想起自己那因酗酒过度而终于在凌晨瘫死在床上的母亲。母亲对她并不算好,不愿意给她交学费也不愿意给她做早饭,有时连中午饭也没有,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酗酒骂街。
可就算这样,也比一回来就打人的父亲强得多。那么多寒冷的夜里,她隔在那人与自己之间,生生替自己挨了那么多打。她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挡在自己身前了。
好想我妈。
好想我妈妈。
想妈妈了。
这样想着,她一步步慢慢挪到马桶边的小破浴缸旁,拧开了上面早已生锈了的老式水龙头。
她没开热水档,冰凉凉的水哗哗流出。其实开了也是一样,今天白天没有多少阳光,楼顶上收集太阳能来加热的装置在这种天气起不到原先的作用。
就是在这触手的冰凉里,这个镇子里最不起眼的姑娘看见了此生最奇妙的东西。
一只“眼睛”。
一只顶着强力透明水流、缓缓从缸底浮现的“眼睛”,眼白的部分是黑色,瞳孔是血一样的红,妖冶而又狰狞。世上再没有比这还要怪诞的东西。
这绝不是一只生物的眼,或者说世界上存在的生物的眼。它更像是一种象征、一种符号。
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一般,小黄入魔一般死死地盯住它。周围的一切都扭曲碎裂变得猩红,唯余那只眼睛尽善尽美。
予她偏见加身之下唯一的安宁。
盯着盯着她仿若释怀般地笑了起来,缓缓趴上浴缸边缘,想着记忆里母亲的面容沉沉睡去。
水龙头里的凉水不停流着,逐渐溢出浴缸浸湿她的身体,从肩膀开始,一直蔓延到脚踝。四面无光的简陋房间里装着这个素白的女孩,如同一樽巨大的黑色棺椁。
“停……”
梦外人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这怎么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