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傍晚时分,张牙舞爪的太阳刚刚坠到山那边去,但拂面而来的晚风仍带着白日的热气。
婢女采薇携一身燥气匆匆迈入室内,停在一张制作考究的千工拔步床前。
榻上眠着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她满脸倦容,眉头微微皱起,显然睡得也不太安稳。
采薇定了定神,上前几步轻声将其唤醒,随后又服侍她坐起来。一时听少女问:
“本宫睡了多久?皇兄现在又如何了?”
“回公主,约莫一个时辰。太医们方才又会诊过一回,道是太子殿下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还需静养。这会儿穆王殿下正领着众殿下守着呢,”采薇手上动作不停,恭声答道。
宁清越胡乱嗯上一声,又接过其他婢女呈来的盥漱之物。她的心里乱糟糟的,采薇那一番话也没能听进去几句。
自那日祈雨祭礼出事以来,她就未能有一日好眠,几乎是日日陪侍太子榻前,衣不解带。
直至太子情况稳定下来,她才肯容自己稍稍松懈一会儿,却又吩咐婢女一个时辰后将她唤醒。
她原以为自己已然记不太真切当日情形,然而方才那一梦却仿佛让她回到当日情景。
就在宁清越怔忪之时,采薇适时奉上尚且温热的茶盏,请她稍微润上一润,随后关切问道:
“公主可是魇住了?燕园到底不比公主府,一应陈设都简陋得很。”
“好在京里带来的宁神香还有几支,奴婢晚些时候就点上,公主也能眠得更好些。”
没去管她说些什么,宁清越接过茶盏便往唇边递。她显然是心不在焉,甚至都没察觉到动作间洒出的几滴茶液。
清冽的茶汤刺激她略略发昏的头脑,使她灵台清明上不少。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
她安慰自己。
这一时又想起祭礼当日情形来。
彼时祭坛既设,其上众人皆着礼服,成一脉庄严气象。除却念诵祝文的声音,再不闻半点异响,生怕惊扰了这肃穆的氛围。
却不料异变突生。
先是一声什么物体坠地的巨响,然后便是日渐嘈杂的人声。
主祭的礼官刚要厉声申饬,却在下一瞬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清越举目望去,一时瞳孔都因惊愕而急剧放大,五指微微蜷起。
她先看见的是燎原的火光,然后是汹涌而来的人潮。那火光竟是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
她又听见人群里似乎在呼喊着什么。起初那呼声极其微弱,但渐渐的,所有人都开始高呼起来: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望着激愤的人潮,比起惊畏,她心中更先升起的是茫然。
这还是她早先见到的,淳朴敦厚的百姓么?
亦或是,谁在背后煽动他们?
宁清越环顾四周。
坛上权贵何曾见过这幅情形,大多两股战战,仿佛下一秒就要晕眩过去。其中更为不中用者,其表现当真是不堪入目。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太子身上。
灼灼火光映着他清俊的面容,平白生出一种凛然不可侵之感。
不消过多言语,他光是站在那儿,便是狂风骤雨中最有力的定海神针。
宁清越刚要稍稍放下心来,但霎时间,冥冥之中有一种莫大的危机感将她笼罩。
没来由的,她莫名笃定有一支暗箭即将射向太子。
情急之下,她趋行数步,意要替太子挡下这支暗箭。
而她确实做到了,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太子推了她一把的话。
但可惜没有如果。
等她意识回笼,她便瞧见太子皇兄软软倒在了她的怀里。
而当其他人反应过来,看见的便是晋阳公主宁清越抱着腹中中箭的太子殿下。
也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来得这么大的力气。她一个人,稳稳撑住了太子所有的重量。
火光、呼喊…一切的一切都在她面前逐渐模糊起来,她怔怔地想,皇兄当时为什么要推她一把。
后来…她已然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单能记得最后太子安卧在病榻上,面白如纸。
为什么躺在床上的不是自己?
为什么她的反应不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扪心自问。
兴许是上天垂怜,她在梦中竟然还真替太子挡下了这一箭。
此时她的灵魂困在一具不会动的身躯里,只能凭借未曾完全丧失的听觉,隐隐约约地去听外界动静。
她听见茶盏碎裂的声响,也听见太子在他耳畔关切的呼喊。
急切但康健。
真好啊,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直到采薇执巾帕来拭她的迷蒙的泪眼,宁清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