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六)
一晃几年过去,子邺慢慢长大成人。先帝很器重他,约莫是哀家亲手照看的缘故,这孩子的行为举止像极了哀家。
没有人知道,子邺并不是哀家亲生的。
陈家的事给哀家带来不小的阴影,哀家不愿与先帝亲近,有时连说话,都心生恐惧。哀家午夜梦回,也时常会梦到陈良娣,她浑身是血地站在那里,双眼空洞,她告诉哀家,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先帝做的局。
再不似从前,刚入东宫时,哀家处事也越发谨慎。哀家知道,自己这是病了。有时恍神,打翻了茶盅,先帝还未说一句话,哀家就已吓得魂不附体。
哀家生怕做错事,生怕自己会成为姜家的罪人,生怕权倾朝野的弟弟和哥哥,终有一日会成为先帝眼里的一根刺。
尽管先帝对哀家真的很好,从不会大声说话,无论做什么都由着哀家。这样的盛宠,连当年的陈良娣也及不上半点。
可哀家还是害怕,害怕与他所有的接近。
哀家想,哀家的心窍,或许是在陈家被诛九族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
子邺三岁时,太上皇病逝,先帝即位。自此他好像越发忙碌,很少会来宫里瞧哀家,但总不忘命宫人四处搜罗新鲜的物件,来哄哀家开心。
这段日子,似乎是哀家最为难得的快活时光。不用想着,每回开口,哪些字眼不能说,哪些又犯了忌讳。
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先帝突然在上早朝时,倒地不起。他再没有醒来,连一句遗言都不曾留给哀家。
先帝离开得太突然,子邺年纪尚小,还担不起国之重任。哀家只能效仿前朝,垂帘听政。
好在有先帝积攒下的旧臣,哀家这十几年的光景,虽无留芳建树,但还算平平稳稳。哀家深知这朝堂的风云诡谲,未必哀家也为子邺请了许多谋士,拉拢重臣,以保江山万年。
子邺也因为先帝的突然病逝,日渐懂事,从乳臭小儿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很快子邺也成了亲,皇后是个乖巧性子,说说总是轻声细语的,他们很快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哀家也有了皇孙。
子邺和他父皇一样,勤政为民,深得百姓的爱戴。哀家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哀家又好像回到了,从前未嫁入深宫的日子。成日里听着翠微说起,子邺今日在朝堂上是如何舌战群儒,把那些老臣们惊得目瞪口呆。
时隔多日,子邺终于来了。只是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想来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哀家知道。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哀家陷入痛苦之中,以至于往后的数十年中,哀家始终在忏悔,当年没有说出实情,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母后,朕到底是不是母后所生?朕的生母是谁?”
哀家也想过,将来哪天子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该怎么办?会恨先帝么?
“你自然是哀家亲生的。”哀家说这话时,脸上没有半分神情,阔袖之下的双手却抖得厉害。
皇家已经流了那么多的血,哀家不想子邺知道那些过去,因而生恨,做出些什么殃及无辜的事来。
“可是母后,他们告诉我,你不朕的生母,朕的生母早就死了,是父皇杀了她,是父皇杀了她。”子邺跪地不起,抬手锤着胸口,神情痛苦。
翠微看不下去,试图将他搀起,“皇上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你的生母不是娘娘,又是谁?先帝英年早逝,娘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成人,皇上却因三言两语对娘娘如此这般质问,好生叫娘娘寒心。”
子邺一把推开翠微,他从来温顺的性子,却也有龇牙怒吼的时候,“母后,你只需回答儿臣,到底是不是真的?”
哀家未回话,子邺却拔出长剑,指向哀家,“母后,儿臣要你以整个北唐的国运起誓,以你整个姜家的前程起誓,这一切都是假的。”
翠微脸色惨白,忍不住痛斥,“皇帝你疯了吗?娘娘是你的亲生母亲,怎可如此对她?!”
子邺听翠微这么一说,又把长剑指到她的脖颈上,红着眼问哀家,“母后今日若有半句虚言。你心爱的婢子怕是保不住了。”
翠微自小同哀家一块长大,进东宫入太极殿,入坤宁宫进长春宫,哀家与她的情分,早已超越主仆。
这一刻,哀家心慌了,可哀家也想到,若是承认,势必会给很多人带来杀身之祸。陈家旧案牵连甚广,当年血染宫城,亦是不敢提及的旧梦。先帝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此事归宁。
若风波一起,殊不知又会翻起多少惊涛骇浪?
哀家突然就明白了先帝,牺牲一个人,可以换来的远远多出很多。
“哀家若有半点虚言,犹如此杯。”瓷杯碎地,哀家看着子邺缓缓收剑,脱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离开大殿。
翠微上前,扶住哀家摇摇欲坠的身子,含泪问,“娘娘还记得先帝曾经说过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