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和宁二年秋日的一天。

云厚如积絮，狂风呼啸着，刮得檐下彩纸糊的灯笼相撞，发出噼啪的声响。

树木枝条被卷着抽打在窗棂上，阿愿被吵醒，天色尚早，她起来关紧了窗，赖回床上继续睡觉。

很快又进入梦中，她跪在堂下，两袖掩面而泣，瘦弱的肩膀跟着身子，抖得像筛子一样。

丝绢罩子笼着火烛，如圈了一只萤虫，只能照明周遭两步以内的事物。

堂上主座里坐着两个人，看衣裳下摆，一个穿着绀青的褙子，里面的百迭裙上绣着海棠花，一个穿着玄色袍衫，露出皂靴的尖。

“父亲，母亲，我不嫁，我不要嫁给仁亲王，说好了让姐姐做凤女，为何现下要将这烂摊子推给我？”

她喊得凄厉，玄色袍衫的人不为所动，穿褙子的女人却探过身来，抬手用力打向她的左脸。

“大胆！‘冉氏二女，凤命在身，堪当皇后’，不正是说的你冉珂，与我的静女有何关系，你是要害死她吗？”

女人怒极了，把她的左脸打得高高肿起，她用手捂着，指腹下往日细腻的肌肤发红发烫，好似能把水捂热。

“凭什么？先帝还在时，你们当这是好婚事，又是威逼又是利诱，非要我把这名头让给冉曼姝，如今皇帝失势，又把我推出来挡箭，到底凭什么？”

那女人气急，起身走到她跟前，掐住她的脸抬了起来，一字一顿说道：“就凭你是冉家人，就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凭你是那个贱人生的，生来就该给我的静女铺路！”

周氏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狰狞的脸逐渐扭曲，一下变成裴叔继，一下又变成冉曼姝，耳边也出现杂乱的话语。

“凤女不愧是凤女，果真灵气逼人！”

“就她这小家子气模样，怎么能去见贵客。”

“仁亲王素来爱好文雅，想来应是会喜欢如凤女这般仪静体闲的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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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阿愿长长吸了口气，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头上出了细汗。

屋内昏暗，门窗紧闭，阿愿缓缓从榻上起身，稍坐了会儿，趿着鞋履，有些浑浑噩噩的，走到窗前开了窗。

窗外的草木杂乱无章，后面是堵墙，凉风送进屋内，将发丝吹拂在她的脸上。

她找了个绣墩坐了下来，细细回想梦中场景。

梦中的事就发生在昨日，只是内容半真半假。

真，是她拿回了“凤女”身份，要顶着这名头嫁给仁亲王郭志，假，是她平日绝不敢同周氏和父亲冉伯越这么叫板。

冉伯越虽是她亲父，却十分惧内，而她又是冉伯越外派江南做官时，同给他侍墨的江南女子生下的。

她不得周氏好脸色看，偏偏吃穿丰俭都由周氏心情，所以可不敢同她对着干！

说起凤女预言，是先帝时期一年秋水祭典上，长天大道长推演神迹得来，原话正如梦中那样。

长天大道长是先帝亲封的得道高人，预言一出，无人质疑，冉府一时风头无两，门槛都要被道喜的人踏破，冉家人也因此在外多受礼遇。

当时大魏国力强盛，同皇室结亲是天大的喜事，父亲母亲商量，由姐姐冉曼姝顶替她身份，入宫做皇后，为此两人约有近十年不出席宴会，防止被人记住长相，京中也流出她二人生了恶疾的荒谬之言。

只是好景不长，祭典没过六年，先帝日渐衰颓，终于没熬过去，在一个落雪的冬夜驾崩了。

先帝子嗣凋零，独有个年幼的太子，手腕见识远远不足，加上有个正当壮年的皇叔在一旁虎视眈眈，登基后，小皇帝就将权力分割给各大臣，以求活命。

冉家原本因凤女预言甚是欢喜，从此也只好夹起尾巴低调做人，只求不要被人想起才好。

可事与愿违，大魏第一权臣裴叔继，昨日大摇大摆坐着马车来了冉府。

说是如今朝内人心浮动，朝臣上书皇帝，顺应天命封冉氏女为后，稳固江山，但三言两语之后，就把成亲对象从小皇帝换成了仁亲王，且把婚期定在十五日之后的吉日。

冉伯越明知是局，却只能咬牙往里钻，面上还得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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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愿叹自己命运坎坷，但想到马上要吃早膳，又光想着菜色，把烦恼抛诸脑后了。

她梳洗完，找出一身竹青的衣裳穿上，因为怕热就没穿最外面的褙子，给自己梳好妆，打开房门拖了绣墩坐在门口。

手上拿着未做完的彩蝶纹样帕子，她拔出绣花针，用针尖拨了拨绣线，却迟迟下不去手，两眼盯着院门，只等送饭的安晴来。

只是安晴没等到，周氏陪嫁的陈婆子倒先来一步。

她佝偻着身子，头发盘做包髻，只戴了朵暗绿色的玉花，眼里透着精光。

阿愿见她，放下针线迎了出去，福身行礼，弱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