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落定

“混账东西！”甘起岩暴怒，“你不配流我甘家的血、不配当我甘家的子孙！”

段栖椋垂着眸，故意不直视其眼睛，“外公，孙儿求您为百里将军平反吧！”

“段栖椋啊段栖椋，你这招请君入瓮耍得真熟练啊！你如此对待你的亲生外公，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外公，孙儿不怕下地狱，孙儿只怕……”他蓦地抬起头，眸中寒光凛凛绽开，带着一种遇神杀神、逢佛灭佛的决绝，“只怕整个甘家、所有儒关城的百姓，都将陷入深渊之中。”

甘起岩的心头狠狠一颤，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认识了自己的亲外孙。

时间凝在风中，固着在光鲜却毫无生气的夕阳里，血水汇聚到了低洼处，滴滴答答，仿若在为生命进行着倒计时。

猝然间，甘起岩笑了，笑得怅然若失、笑得痛彻心扉、笑得酣畅淋漓……

“好、好、好！栖椋，你不愧为我的孙儿！好、好、好……”

段栖椋黯然地望了望华丽又死气沉沉的宫顶，随后躬身向段汝砺，道：“百里阔一案，甘起岩罪无可恕，但恳求圣上念在他一生为国浴血奋战的份儿上，饶了他性命、放他回儒关吧！臣以性命做担保，甘氏世世代代不再过问朝中事！”

段汝砺局促地吞咽了一下，干干地道：“嗯……准、准了，就、就按七皇叔说的办。”

往事已结，曾经的羁绊与苦痛不会随着季节的变幻而消散，它始终伴着风、和着雨、凝着雪，无处不在、无处不停留。

大殿中的人陆续撤离，段栖椋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出宫门。

待他回过神，眼中的光影如夜空中高悬的银河，璀璨又温柔。

阮葶嫣清凌凌的一双眼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睫翼投下的阴影与转瞬而来的暗夜一同迷离着人心。

“义父他……他说不会放过你外公，已追了他的马车去了……”

她麻木地讲述着，可脸廓却反映着流动的银辉。

段栖椋露出憔悴的笑，“你能……陪我走一走吗？”

*

沉夜深深，摇晃的枝丫好似在暗自呜咽。

寝宫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来。

意外来得太突然，对于失去大权，段栖樟仍没有过多实感。

“老五是在妄想！朕不会放过段栖椋和甘起岩的！”

康提跪在他的脚边，严肃宽慰道：“圣上放心，适才大家都看到了，您是被逼的，一切都不作数。稍后老奴会安排探子追踪甘起岩，不会出问题的！”

段栖樟甚感欣慰，自己能一步步坐上皇位，与康提的出谋划策密不可分，而今时今日，也唯有这位忠心耿耿的内侍还能依旧对他不离不弃。

正在此刻，不知怎的，宫内的烛火忽闪了一下。

“圣上，老奴去换盏灯。”

康提小心翼翼地更换着灯芯，却见一道鬼魅的白影恍然飘了过来。

“圣上！小心！”

他想也没想地冲了过去，一把扯掉刺客的面纱。

“是你！”

段栖樟震惊又疑惑，“她是谁——啊！小康子，你的胸口——”

康提把目光一寸一寸向下移，匕首的刀刃已然完全埋入了血肉之中，汩汩的猩红像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他的话只说了半句，便一把推开段栖樟，用尽最后力气吼道，“圣上快跑！快离开这里！”

段栖樟反应过来，趁着康提与那刺客胶着之际，大开宫门，大声地呼救。

刺客见状，非但不逃，气势更加凶猛，看样子是报定了必死的决心。

她一脚踹开气息奄奄的康提，奔过来刚要扼住段栖樟的脖子，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卫拦截住。很快，她便被团团包围了起来。

“宁靖长公主到！”

浑厚的通报声像漂浮在汪洋上的一截木板，段栖樟慌不择路、狼狈地“扑”了上去。

“大侄女！”他夸张地作着表情，“阿砥快救驾啊！有刺客要杀朕！”

段如砥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睥睨着被侍卫制服的刺客，故作惊讶地道：“这不是莲妃娘娘身边的沾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