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乐恒做饭很难吃，刚成亲那会儿，俩人去长荣郊外散步，路遇大雨，躲到了一对老夫妇家里，俩人换上了粗布衣裳，坐在门口看雨，透过一旁小厨房的窗户看见老妇人在熬姜汤，丈夫在边上慢悠悠地择着野菜，没什么特别的场景，二人却看得出神。

回去之后，乐恒就开始研究做菜，但怎么做都很难吃，要么太咸，要么太淡，要么火太大，要么还没熟，俩人吃坏了肚子好几次之后，他和她说：“阿恒，别把你夫君毒死了，到时候做寡妇。”

她也自知在厨艺上的确没什么天分，但又恼他说破，就说：“你再说！你再说我就真下毒了啊！”

后来她也再没下过厨，也没做成寡妇，她留他一个人在这波谲云诡的乱世，一天天看着月寒日暖苟延残喘。

眼前的女子和阿恒长得有八分像，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他的确恍惚，特别是满身是血的样子，与他每夜的梦魇交叠在一起，使他瞬间失控，直到阿锦把他叫醒，他才想起来她在他怀里失去呼吸的样子，想起棺木里的焦尸，是他亲手把她葬在了乾州城外的一棵柏树下，面对着的，是一条蜿蜒而过的无名小溪。

师父说：“恒，久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

他还是想不明白，料事如神的师父给唯一的女儿取名为恒，她的生命怎么会如此短暂？难道是因为他吗？

沈天山这几日有些心乱，他无法控制地反复在青岚身上看到乐恒的影子，可青岚的眼睛深不见底，而乐恒的眼睛清亮如林间山泉，如天上明月，差别很明显。

“下的什么毒？”沈天山看着她的眼睛说。

“玩笑罢了。我看大人咳嗽，想必肺气有损耗，想着给您煮些梨汤。本来是个惊喜，结果你来了，吓得我的大鸭梨都掉锅里了。”青岚有些娇嗔地埋怨道。

“你还会熬梨汤？”

“我会的可多了，大人有什么喜欢的菜式？我做给你吃。”

沈天山微微地笑了：“好啊，你先熬梨汤，熬完送我屋里来吧，我试试。”

青岚看着沈天山转身离开厨房，赶忙跑去大铁锅旁边把梨捞了回来，水有点烧干了，她又去水缸舀了几勺添上，然后一边切着刚才已经煮得有些软了的梨，一边瞥着旁边的水缸愣神。

沈天山一开始就对她表现出很明显的拒绝，甚至是敌意，如今突然态度缓和，此中肯定有诈。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太阳已经西沉，梨汤熬好了，她尝了一口，很是清甜，满意地盛了一盅，端起来，袅娜地走向了沈天山的书房。

无论是否有诈，这条路她都必须走。

沈天山正在看书，她走进来的时候，他刚好抬起头来，好像是一直在等着她来。

“做好了？”

青岚笑着点头，将汤盅放在桌案上，拿了个白瓷小碗，盛出一些，翘着指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勺子，凑到他嘴边：“大人，我喂您？”

沈天山丝毫不理会她送过去的秋波，直接接过碗喝，她只好收回了悬着的手。

“挺好的。”他喝完，将碗放下。

青岚侧身跪坐在地上，双手交叠趴在他的桌案上，烛影摇曳里，她看到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留下了阴影。

“大人，你眼睛真好看。”她边说，边探过手去，想要摸他的眼眶。

他凑了脸过来，好像是让她摸的样子。

青岚心中一喜，就在马上要触碰到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沈天山的两只眼睛似乎不太一样……

他左眼是盲的。

她陡然一惊，伸出去的手一顿，赶紧要收回，却啪得一下被他攥住了手腕。

他攥得很紧，她感觉有些疼。

“你说我的眼睛，好看？”他语气中带着笑，青岚感觉这个笑很不妙。

只能硬着头皮说：“好看，大人……睫毛很长。”

沈天山嗤笑，松开了她，她手腕上肉眼可见的留下了红色的指印。

“那你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走吧。”沈天山不再看她，而是重新拿起那卷读到一半的《逍遥游》。

青岚从没听说过沈天山先天有眼疾，想来这眼也是后来盲的。

好好的，为什么要谋反呢？若沈家不反，大宁也未必会亡……

“那我就先退下了，明天再给您熬梨汤。”她感觉目前的气氛，继续留下来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就很识趣地走出了房门。身后的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书……

门外有风，吹得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沈天山盯着她留下来的白瓷碗……

——“你的眼睛真好看”

五年前，也差不多是那张脸，靠在案边，认真地端详着他，用手指划过他的眉骨，鼻梁，说：“亮亮的，像小狗！”

“你说谁是小狗？”

“说你呀～”

他攥住她的摸来摸去的手：“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