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汝等凶逆,旁门左道之辈,天理难容,还妄敢自称天下之主,实滑天下之大稽!”
“老夫便是死,也绝不会对尔等逆贼俯首称臣!”
说话老者鸡皮鹤发,虽则一身脏污,束发亦尽数垂下,狼狈非常,然他头颅高抬,昂首挺立,半分不见颓态。
此刻言论一出,嗓音宏亮响彻整个常雩殿,他那双混浊双目如鹰如隼,宛若紧盯猎物般,大胆迎视李岘安。
殿内倒吸凉气之声便是在内室的顾淼淼都听见了。
领他入内的壮硕男子眉目微挑,回眸看了眼身后之人,但却并未制止,反倒是面上露出些许兴意,甚至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主上 ,这老者不服你诶。”
“老者是前朝内史侍郎梁大人,”栖红在一旁解释,“而领他们入内的,是常年跟随主上的窦唯忻窦将军。”
顾淼淼颔首,目光扫过大殿,此等无礼之态,原匍匐于殿内之人无一起身斥责,反倒是将头埋得更低,而随梁大人一起入内的前朝朝臣,各个目光闪烁,视线飘忽,恍若事不关己。
再看上首,李岘安似笑非笑,不辨喜怒,他依旧姿态闲适。手背支着下颌,以至下巴微扬,从下往上看去,有种被其睥睨之感。
倏地,他‘啧’了一声,眉尖上挑,“梁大人是不是忘了?孤乃草莽出生,与你们这些鸿儒硕学之人不同,最是粗鄙,你们这些文绉绉的话孤可听不懂。”
“所以,梁大人还是说些人话吧。”
“你!”污袍老者怒目横眉,他遽尔回首看向同他一道入内的同僚们,似是期以能有人与他站在一道,附和他。
然则便是这一瞧,他才发现,自他方才开口,这些默不作声的曾经的同僚们,甚是默契的齐整往后迈了一步!彻底与他拉开了距离。
梁宏达直接被气笑了,他颇为不屑地冷哼了声,嗤道:“虚伪!利不可两,忠不可兼。”
随即,梁宏达的目光望向昔日万人之上的丞相——顾念瑭,似是将这最后的期冀系于其身。
然而,顾念瑭确是与他人不同,他目光未有闪躲,迎上了梁宏达的视线。只是,这视线却又有些迥别,顾念瑭似是在看梁宏达,又似没看。
目光并无焦距,就像是走神怔愣般,毫无灵魂。
梁宏达:……
他宛若一瞬泄气的皮球,倏忽苍老,方才尚且笔挺的身姿,此番遽尔弯折,他重重地叹了声,而后双臂高抬,目望苍天,悲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晏啊!”
陆氏所建晏朝,其实也不过才五十年。
一直立于上首的李岘安却似听得什么好笑言论,他倏地冷笑起身,“天?可笑。天在何处?百姓饥不果腹,饿殍遍野,渴求万遍,天可曾有过半点恩赐?”
“陆氏荒唐无道,纸醉金迷,天又可曾降下过半分责罚?”
李岘安嗤笑一声,“哦?孤知道了,它只在你们之乎者也的头头是道里,只在你们妄自尊大,有需求时才会显现的可笑信仰里。”
李岘安的音调并不大,却在这诡异静谧的大殿内清晰传入在场之人耳中。
他面色愈发和善,笑意盈盈,然而话音却比外间天气还要冰冷刺骨,“你方才说孤自称天下之主?”
梁宏达面不改色,“是!乱臣贼子,谋逆篡位,实非正统,百姓们不会承认,我梁宏达亦不会认你!”
“百姓?”像是听得了什么好笑之词,李岘安笑意愈深,“这时倒见你们提及百姓了。”
“民生怨道,你们是分毫未见,甚至以往渣滓上行下效,以势压人,当街强抢者无人过问,冤死之魂比比皆是,可曾有人在意?他们难道死有余辜?”
“那时,怎么不见有人提及百姓?”李岘安嗤笑,“也对,他们亦如你们那可笑信仰,可有可无。需要时才有,不需要时便无。”
“天要亡晏?实非正统?如今陆氏尚未被赶尽杀绝,依旧有陆氏后裔逃离在外,孤就在此处,有本事,你让他来讨伐孤。”
此话一出,梁宏达怔在原处,哑口无声。
李岘安冷笑依旧,他凤眸微凝,周身气场慑人,倏地,长指微拢,拔出腰间佩剑。
“你当孤当真稀罕这位置?”手中长剑银芒乍现,‘蹭——’地一声。
髹金雕龙木椅扶手一侧轰然断裂,断口齐整。
一招毕,长剑归鞘,一切发生不过须臾,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顾淼淼见那尚在晃漾的白玉旒,其下若隐若现的剑眉星目,心猛地突突跳了下。
有些帅,顾淼淼暗自感叹。
李岘安那副皮囊,还有拿剑时衣下隐隐可现的流畅肌肉,堪比绝品,是曾经最符合她想象的主角形象。
“只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老匹夫不是曾说过么?”李岘安坐回被他一剑砍掉半截扶手的木椅上,眼底是掩不住的嘲弄,“‘国不可一日无君’。”